喂喂喂魏芑蓂🦅

永夜无人语,残河尽意明。
我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复活。
我不在乎了。

【长顾】绾山海

一个很简单的脑洞,即:让顾昀见到战后的江南


这篇文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第一句话是“他为他绾起又细又韧的一把长发,像是绾起一把锦绣灿烂的山海。”


非常平淡,非常日常,全文近6k,如果你看完了,那我非常感谢


“此生当谢来时路”




太始六年,春节刚过去没几天,皇帝就带着安定侯顾昀下江南了。走得干脆利落,早就把一干事宜安排给了军机处旧人,御史台那群惯常操心的想张嘴拦,竟然没什么好说的理由,眼睁睁把这君臣二人送上了蒸汽铁轨车。


  这次南巡来得并不突然,却让顾昀也摸不清到底为个什么。长庚没说原因,却在之前露了端倪,每日暝昏方归,案上也多了些不知名的书折。长庚不给他看,好像精心藏着一件礼物。


  顾昀看着他在丹壁之下稳坐了这些年,又知晓他心性,明白他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举,也由得他去,权当太平日子里一点佐食宿的调味,没想到长庚来了这么一出。


  “子熹,我带你去趟江南。”长庚裹着正月里带炮药味儿的风进了候府,把顾昀揽进怀里的时候却只让他闻到自己经年用的安神散味道,他确实闻惯了这味道,下意识地往长庚那边靠过去。


  只是这话没头没尾的,好端端的为什么去江南?

  长庚去亲他的鬓角,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昀只得答应,他眼尖,瞧见长庚另一只手上捏了一封信,翻出一截盖了私印的落款,是姚镇的私章。


海户山窗几梳绾,菱花开落何人见。顾昀透过玻璃窗向外看,锦绣河山全都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无从细看,更无从抓住些什么。他看了半天觉得眼晕,把目光收回来,西斜的日光依旧晃眼得很,从琉璃镜金属的边缘勾了一圈才溜走,仿佛那流金的色彩是它添上去的。


顾昀微微眯眼,觉出一股舟车劳顿的倦意,长庚就是这时候拉开厢门进来的。“困了?”他坐过去攥顾昀的手——这几乎成为长庚的一个习惯。或许是因为从江南带回来之后顾昀养了太久的伤,而那时他手总像皮肉之下裹了一层冰雪一样凉,长庚总要给他捂着,早就改不掉了。好在这些年顾昀被他精心地养着,手心终于有了几分火力,现下能觉出一些熨帖的暖,这才放下心接着说:“到了,要睡一会儿,还是先下车?”顾昀撑开眼皮朝他乐:“哪就这么娇贵,还非得补一觉。”然后又絮絮地和长庚念叨,这车不稳当,坐了这么久骨头都颠酥了。长庚一边把他往斗篷里裹一边点头,说知道了回去就让灵枢院改。“这还不叫娇贵。”


顾昀确实在车里闷了太久,先一步往车厢外冲,却被长庚拽住了,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平金手炉,又把他敞开的衣襟拢严实。顾昀笑他太紧张,随后拉开了车门。


江风扑了他一脸。


宽阔的江面横在二人眼前,灿烂的日光像琉璃的碎屑一样撒在水面上,芦苇抖落满天的芦花,遮了人眼。“这是……江北?”顾昀去扯长庚的衣袖,又转头四处打量,和他熟悉的江北大营不同,这是块荒地,过长的野草芒从手背划过去,一丝痒顺着手背爬到脖颈。


金乌西坠,最后一线日光被收进地平线以下,长庚原本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只是今天太晚了,只能先安顿下来。


卖蒸包子的店铺掀开笼屉,裹挟着香味的雾气翻卷着涌向路中央,门廊下女人们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家常,就算吵起来了也依旧是软软的拖着长音,满耳的吴侬软语。


江边有些年轻的汉子撑着一艘船揽客。“您放心,我在这江上跑了好些年了,保证您安安稳稳的回!”他跟顾昀和长庚说话,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身短打浸湿了一半,能闻出奔流的江水气息。


顾昀拉着长庚上船,从层层衣料之下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说实话,还没在这条江上坐过这么消停的船。”他把那只手搁进江水里,冰得一激灵。他的手骨节并不大,指骨细长,是很匀称的那种好看,此时在水面之下清晰可见,沙石、钢铁和血肉都沉淀在江底,早已无迹可寻,江风扑面而来,带着江面上柴火暖融融的气息,辣椒孜然五香面在烘烤之下爆开的香气抚过鼻端。


顾昀抽了抽鼻子,突然觉得有点饿。


无数条小小的夜航船乘着风向江上驶去,隐秘而静寂,拨桨的水声细小但清越,渔人按规矩在船头点亮一盏昏黄的灯笼,油脂安静地燃烧,映着船桨拍击出的,小小的水花。


架船的汉子不紧不慢的,偶尔才摇一下桨,嘴里哼着曲折的小调,江水流过无数的府地和村落,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也听不懂,只能从他轻盈跳跃的声音里猜,这应当是段欢快的歌。他唱完了回头来看,正好对上长庚和顾昀的眼睛。“我不太会唱这个,”他有些羞赧似的,在船舷上敲着拍子的手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局促地挠挠头:“是不是不好听啊?”


长庚转头看顾昀,和漫天的夜色一样,他眼中映出连绵的渔火。橘红的光曾经也这样在他眼中连片亮起——不是灯光,是炮火。而今百姓在江上放歌,往日种种,恍然如梦。长庚对男人说:“再唱一段吧,可以吗?”


年轻的汉子眼睛一下子亮了,用两个人听不懂的方言大声朝周围几艘船招呼着,那头传来更响亮的喊声,飘出去好远,不知道是不是有更多的人听见了,应答声此起彼伏,好久才停下来。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哟,树上果儿等人摘,等人摘——”男人起头,浑厚响亮的声音在江上响起来,仿佛点燃了爆竹的引线,一路噼啪地响到天边,歌声像江面烧起来的一把火焰,烧成天幕上的晚霞。


长庚听了一会儿,缓慢地点了点头。“这是西南滇族人的民歌,”他说话一贯是平稳和缓的,说出这首大山里的小调的时候竟然有种不同寻常的韵律感:“远方的朋友请你留下来。”


“丰润的谷穗迎风荡漾,期待人们割下来割下来呀,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顾昀恍然间想起来,自己似乎说过,将来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庄子,说这话的时候,营帐里是前路未卜的两个人,营帐外是西域万里黄沙,只能算是一个飘在空中的承诺,和地上人之间,只有游丝一线牵着。“长庚,你觉得江南怎么样?”他目光仍在天际流连,像是在喃喃自语:“我还欠你……”“将军还欠我一个聘礼。”长庚捉住了顾昀的手,那只手在江水里浸过,皮肉是冷的,长庚又搭了一只手上去,给他妥帖地捂着,说:“这个我记得。”


“就在江南吧。”顾昀指尖勾一勾长庚的掌心:“游人只合江南老。”


船夫也不再拨桨,忙活了半天后捧了一尾好大的江鱼来,顾昀打刚才就觉得饿,凑过去盯着那个小伙子剖开鱼腹,小伙子被他盯得都不好意思了,掏内脏的动作都带着犹豫,长庚推推他,顾昀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把视线移开。


就是隔一会儿还是要瞟一眼。


长庚看着他觉得好笑,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了是几条不过一指长的烤腌鱼。“刚才在码头买的,少吃一点垫垫肚子。”他看着顾昀迫不及待地伸手过来,想:真是猫一样的性子。


天逐渐黑透了,船夫们拨桨返航,聚拢起盛大的灯光。无穷多的人,无穷多的灯火,都停留在现在的江南。


两个人的目光在宽阔的江面上逡巡不去,江火似流萤。

 


————



长庚说的地方是一个村子。


顾昀辨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人声喧嚷,有的院门紧闭,更多的是大敞大开,门口挂着枣红色的腊肉;妇女小孩在各家的院子里乱逛,进去的时候手里满是东西,出来又被塞了满怀;隐约能看到院里支着高高低低的衣架,搭着小孩朱红的肚兜和女子葱绿的衣裳,像一幅飘动的年画。大老远看见一个极宽敞的院子,应该是村里的宗祠,顾昀的狗鼻子隔着这么远就能闻见香火味儿。


顾昀感觉有人从背后撞了自己一下,长庚把他往怀里揽,他却转头去看,那是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皮肤晒成麦色,脸侧的汗成股往下淌,他却笑得很高兴,朝村口挥了挥手,村口一个女人挎着篮子,也朝她笑。


这时节,丹桂早就谢了,只有常绿的叶子挂在枝头,依稀还能想象出几分甜香。


目之所及的景色,无一不是喧嚣而平凡的人间,男耕女织,秋收冬藏,千家万户都是一个样。


长庚由得顾昀四处打量,见他似乎是看够了,才捏捏一直安分地蜷缩在自己掌心的,顾昀的手。“子熹,觉得眼熟吗?”他伸手指了指那条把整个村落一分为二的潺潺溪流,指尖逆着水流往上走,停在那座宗祠漆黑的顶上:“那祠堂门口的石牌原本是碎了一半的。”


顾昀睁大了眼睛,慢慢看向长庚,又转回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眼前的村庄。


“这是那时候的……你这几天就是在忙这个?还藏着掖着的?”他照常操着调笑的声调,似乎依旧游刃有余的,只有长庚从交握着的指间感觉到了他细微的颤抖。


当年一架不听使唤的大雕把将军和雁王送到了满目疮痍的江南,往日胜景不再,只剩下满地的尸骸,不知道满天神佛渡走了多少枉死的百姓。此后数年光阴如白云苍狗,浮光掠影的飞过,可破房顶滑落下来的茅草终究郁结成扣,种在了将军心里。他不提,长庚却看得出来。


“子熹,我想让你亲眼看见。”长庚偏过头去吻他的鬓角,顾昀发间是最寻常的皂角气味,只能闻出细微的松竹清香。“即便现在没有你曾经看到的花团锦簇,他们的日子也是平安喜乐的。”


他拉着顾昀的手,把人往村子里带。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都穿得素净,顾昀一身霁青的褂子,衣袖和长庚姚黄的衣袍一起堆叠在手腕处,暗纹锦盛着流动的,柔滑的日光。村民见了生人也不惊讶,依旧欢欢喜喜地笑着,还有挽袖子去河边洗衣的姑娘摘下耳边别着的花递过来。


一个青年人正坐在祠堂门口一块新添的石碑前,光看背影看不出是在干什么,旁边一个老人坐在一边晒太阳,看着他们乐呵呵的说:“那小伙子一大早就坐在那儿啦,半天了都没怎么挪地方。”


长庚认出了那块碑,姚镇奉他的命去找这个没名字的小村,递上来的奏折里夹了一幅画,画得就是这块碑,石碑之下是森森白骨。“这是后来移居过来的村民为死者立的碑,就是村里没有几个会写字的,即便是会,写得也不好看,就一直搁在这儿。”长庚轻声和顾昀解释。


坐在地上那个青年人耳朵倒是挺灵的,顾昀还没说什么,他先“腾”一下站起来了,朝着顾昀和长庚略施一礼:“二位公子也是来江南游历的吗?”他脸上带着熟稔的笑,身上的长袍是缎面的,只不过洗得有些发白了,似乎是穿了很久。“游历?”顾昀问:“你是游历到此处?”


“是,”青年点头,带上一点骄傲的神情:“这个村子我才到没几天,但是已经在江南转了一年多了。”


他好似来了兴致,手舞足蹈地讲着他在江南的见闻。“半截炮管露在地上,他们挪不动,就把炮筒里面填满土,种上田间地头最常见的那种小黄花,蛟剥落下来的铁皮被民间长臂师拿去切了铁门,特别结实。”青年人眉梢都要飞到天上了,眼睛亮亮的,顾昀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许那就是生命的样子,刚刚入世的生命,和刚刚活过来的江南一样,青涩又张扬。


“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他注意到面前两个人的静默,立刻表现出一点抱歉的神色来,长庚摆摆手,反问他:“你很喜欢江南?”“倒也不是喜欢,”青年人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瞒二位公子,战前我不曾来过江南。”


“我父母很喜欢江南,说是春日里都香风袭人的好地方,小溪上女人撑着船卖熟透了的枇杷香瓜,叫卖的声音都软软的,他们说一定要带我来江南看看。”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可惜我父母早逝。”年少失怙,疲于维持生计,等到他长大了,江南又陷于战火。


不过他现在来了,所见也不算太糟。


青年又摸了摸鼻子:“失礼了,方才忘了自报家门,我叫宋知春。”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顾昀“唔”了一声:“是个好名字。”


“公子在这石碑前坐了很久,”长庚突然问:“是知晓它的来历?”宋知春点一点头:“前几日村中老人与我讲过,这块碑闲置了那么久,我恰巧途经此处,又念过几年书,想着添几个字,一时又想不出来,惭愧。”他弯腰捞起脚边那支毛笔递过来:“不如,二位公子试一试?”


长庚不接,只是看着顾昀。


顾昀接过笔,沉吟半晌,在石碑上写了个“梦中乡”。岁岁还家梦,今朝梦始真,到家仍做客,无地可容身。因为生者真正的家乡,已经掩埋在黄土之下。


“这几年来江南的人真多。”躺椅上的男人睁开浑浊的眼,按着已不能动的双腿直起身来,往老远的地方看,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看遥远的江那边。江南沦陷时,他在江北做行脚商,只能在战火中,伴着炮声想一想家;而今江南收复,他身在故园,却仍只能听夜半堆雪,伴着帘月想一想家。


不过如今,他能安生的想一想,不用想会不会突然就没了下一口气。万幸,终究是换了人间。


老村里唯一没变的,估计就是那条河。好些小孩子在水里摸鱼,裤腿挽得老高,等不了多久就改成朝着彼此泼水玩,长庚在一边和村民聊天,顾昀坐在河堤上看小孩玩,手里捏了一片被河水冲得跟蚕豆瓣一样薄的石头。


他一甩手腕把石头抛了出去,石片在水面上跳了五下,落在了岸边。


长庚回来找顾昀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帮湿漉漉的小孩围在顾昀的身边,嚷着要他再丢一个。顾昀揉着其中一个的头发,把其他几个往外推,笑骂着:“就擎等着看啊,挑石头去!”然后甩了甩被这群小孩浸湿的衣袖,一点一点挽上去,把小臂露出来一截。“顾子熹,天多冷你没数吗!”他俯身去捡那件顾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身后的大氅,先往他身上一裹,然后拧干还滴水的袖口。“那群孩子挺喜欢你的啊,你还跟他们打成一片?不怕着了风寒?”顾昀朝他笑,支着手让他清理,一边笑,眼神朝河对岸飘:“你看那个小孩,像不像你?”


长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孩子坐在岸边,手长脚长,就是看着瘦得很,他把脚伸进水里,脚尖点着水面一踢一踢的,大腿上搁着一卷书,垂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哪里像了?”太始帝很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少年的时光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他有意识地不去记住那些记忆里除顾昀之外的细节,尤其是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我都忘了。”


“你当时拎着重剑去将军坡上一练就是一天,忘了?”顾昀来了兴致,还抬手去比那把剑多长:“小曹小葛天天找你去玩,你愣是不去。”他又絮絮叨叨讲了一堆,从雁回说到京城,连长庚第一次给他煮的面里敲进去一块蛋壳都记得清清楚楚——分别的那几年里他只能听见亲卫见过长庚之后捎回来的只言片语,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印象深刻。


那些时日一想到长庚,脑子里就是那个从北疆走到京城的少年,那张不常笑,却喜怒都明白地亮出来给人看的脸,顾昀闭着眼都能默出来。


“然后你突然就长大了。”


长庚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顾昀眼里闪过去一丝遗憾,虽然只有一刹那。“子熹,”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顾昀多披了一层,这才在他旁边坐下:“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你还没长大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不都跟你讲过了,”顾昀乐了:“淘得很,侯府里的狗都嫌我。”“可我当时跟着了然大师,跟着钟老,也出过不少岔子,狼狈得很。”长庚一哂:“没什么好看的。”


“子熹,我想把你抱到锦绣丛中养大,这是我的妄念,妄念不作数,你坐在我身边,我看得见摸得着,才是最要紧的。”年轻的帝王挪了挪位置,凑过去揽住将军的腰,顺手勾着他的发尾在指尖捻——顾昀的头发是又细又软的一把,像银丝炭燃尽后细腻的一把炉灰,方才一群小孩围着他闹,绾好的头发松了些,长庚抬手拆了他的发冠,附耳对顾昀说我给你重新束一回。


日头正好,照在鎏金的发冠上支离出斑斓的光,仿佛能看到整个人间的色彩。


他为他绾起又细又韧的一把长发,像是绾起一把锦绣灿烂的山海。




end.

【沙盘人间/19:30】望海

我新的文字风格形成了:魏芑蓂废话平铺直叙白开水流

全文近4k,谢谢各位老师带我这个废物玩w



好不容易把班上到了周三,能看得到即将到来的小长假,这因为窜休变得格外漫长的一周才算是有了点指望,不那么难熬了。


刑从连撑着伞往家走,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超脱一般的轻松。


南方地区的梅雨季还剩下一个小尾巴,淅淅沥沥的雨没完没了的下,林辰只能把衣服拿到屋子里来晒,伸手捏捏衣摆——冰凉,洗衣液的味儿湿乎乎的,惹人心烦。刑从连跨进屋门收伞,水都没抖,伞尖戳在地上,迎宾垫上一滩暗色的水渍。


林辰看了一眼,和刑从连的身量相比那把伞实在稍显小,他大半个脊背都淋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还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往晾衣杆上挂衣服,风一吹过来,林辰都能看见他哆嗦了一下。“先换衣服吧,刑队长,高兴过头感冒了就得不偿失了。”林辰捏了一下刑从连的手腕,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串鸡皮疙瘩。


“林顾问,黎明之前连黑暗都是美好的~”刑从连难得说话这么有哲理,他蹲下身去挠溜达到他身边的小王的下巴,肥美的大橘猫舒服地仰起头来,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呼噜声,刑从连得意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但是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刑队长。”林辰慢悠悠的再次强调客观事实,跟着蹲下身去,捏着反关节端走了小王:“换衣服去吧,一会儿吃饭了。”


事实证明,黎明前的黑暗是真的很黑暗——它黑得太阳都不出来了。


不是刑从连感冒了,是警局又加班了。局里临时压下来的活,构建市失踪儿童信息库,刑侦口不得不和信息口一块动起来,在小长假之内,把信息录到系统里。


早上刑从连出门的时候顶着一脑门的官司,脸都黑了,嘴里还嚼着半个烧麦看着林辰。如果他长了条尾巴,那这会儿肯定没精打采地耷拉在地上。


“不想加班。”


“嗯,我也不想你去。”林辰一如既往的坦诚,甚至能从眉梢眼角看出来,他是不悦的。但他最后还是这样说:“走吧,我等你。”


几个小时后林辰真的拎着个纸袋子,四平八稳地在警局门口等上了。他不着急,不转悠,就安静地站着,偶尔捋一下被风刮得挡住了视线的头发。


刑从连听完小警员的话有一瞬的困惑:“林辰,他直接进来不就行了?他又不是进不来。”“老大,我没听错,林顾问就是让你出去。”小警员一板一眼的重复,就差把“让我走到遥远的以后”写脸上了。


或许是对方眼里的谴责实在是让人坐立不安,又或许是刑队长不想在下属面前显得太迟钝,刑从连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地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抻直了穿得很垮的警服。


然后毫无心理准备地看见门口站着的林辰——卡其色的开衫罩在白衬衫外面,胸口挂了一条毛衣链,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他露出一个很清浅的笑容来,整个人也罩在一层毛茸茸的光里。


林辰不动,依旧站在原地,问:“跟我出去吗?”


刑从连似乎闻到了一股薰衣草的味道,王朝新拎回家的买一送一洗衣液就是这种味道。


“在加班。”


“嗯,所以要不要跟我出去?”


“要我直接翘班吗?”刑从连换了个姿势,松开抱着的双臂把手插进了兜里,笑吟吟地看着林辰:“行,走。”


林辰看着他迈下了警局门口的台阶一步一步走过来,伸手把纸袋子递了过去:“给你带了件衣服,别冷着了。”“林顾问,客观来说,相比之下还是你更容易着凉。”刑从连抖开纸袋子,里面是一件他常穿的灰色运动外套,他一边往袖管里伸胳膊一边打趣。外套遮住了他肩上扛着的警衔,好像他穿的只是一件天蓝色的衬衫。“嗯,所以呢?”林辰依然挂着笑,看着他。


“等我一下。”刑从连握住他的手拍了拍,转身向警卫室跑去——真的是用跑的,皮鞋底打滑,还差点栽了。


林辰不禁失笑,还是站在那个位置,只是站得有点久,稍稍换了个重心。


他觉得等刑从连永远不会是什么无聊焦躁的事。


他曾等刑从连穿过雨林来找他,也曾期盼刑从连来喜欢他,等待的过程永远漫长,往往还伴着绵延的痛苦,无数个瞬间他耳边吹过驳杂的声音要他不管不顾放肆潇洒,无数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飘在天上,身体还浸泡在人世的苦难里。


可是最后那个瞬间永远会是他等到了,所以他知道,刑从连永远不会让他失望,所以他不在乎在路上多花一点时间。


就像现在,刑从连捧着一条烟灰色围巾跑回来,不由分说地圈到他脖子上,顺带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十分熟练地打了个不那么好看的扣,还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现在可以走了。”


“……行吧。”林辰闭了闭眼,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似乎是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决定不拆这个扣。


垂下去那只手悄悄勾住了刑从连的小指。


刑从连笑了一下,默许了这点小动作。


五月的这座城市还算不上炎热,风走过的地方尽是清凉舒爽,林辰舒服地眯起眼睛,握着刑从连的手更用力了一些,路上一辆又一辆大巴驶过,透过茶色的玻璃能看到那些带着好奇和迷茫的脸——或许每个人面对陌生的土地都是这样的,因为新的风景雀跃,也因未曾见过的道路感到恐惧。林辰一路带着刑从连穿过好几条小巷,从喧嚷走到清寂,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变成风起扬尘的土路,这几天下过雨,一踩一脚泥,刑从连走到了林辰前头,尽量拣好走的地方下脚——他可看见了,林辰今天穿的是双皮面白鞋。“你要带我去哪儿啊,林顾问,”刑从连笑着回头:“走这么偏僻,不会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吧?”


林辰听完停了脚步,眼睫微垂,应该只过了两三秒的功夫,才抬眼认认真真的说:“嗯,把你卖了怎么算都是我比较亏。”他还煞有介事地伸出一个指头来:“而且这样走刻意性太强了,你看——遇到警惕性较高的受害人很容易被识破。”


刑从连发誓,那一瞬间是个人都能看清林辰眼底掠过去的狡黠。


“你说的有道理,”刑从连行了个绅士礼,抬头看向林辰:“那继续带路吧,林顾问。”


林辰带他找到的是一个破旧的公交车站,金属站牌上的蓝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来的芯子长年累月地暴露在水汽和阳光里,有些地方已经锈穿了,几乎整个显着暗沉的红褐色;站点是贴上去的,撕得只剩两三个残片,路线根本无从辨认。“就这儿,等车吧。”林辰走热了,解下那条围巾折好了拿在手里,不舍得往纸袋子里塞——他刚刚闻出来了,那股味道是刑从连惯用的香水,应该是他哪天随手扔门卫室了。


他们俩就沉默地在阳光下站着,站渴了,刑从连跑到道对面去买了两瓶汽水回来,一瓶橙子的,一瓶葡萄的,让林辰挑,林辰罕见的没对着饮料皱眉,挑了一瓶葡萄味的。


刚拧开瓶盖,他们在等的车就晃晃悠悠得过来了,开车的是个有点年纪的大爷,看见站牌底下有人等也不惊讶,乐呵呵地开车门:“一块钱一个人啊,挑那个好凳子坐。”他说的是实话,这辆车也破破旧旧的,有的座椅已经歪斜过去,罩在线路图上的塑料壳子积了厚厚一层灰在表面,还破了个洞。刑从连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站在一边等林辰坐下。“怎么找到这么条怀旧公交线路的?”刑从连问,他身边的人把手从窗口伸出去,撞上一只菜粉蝶。


林辰转过来看他,眼里有几分明显的愉悦:“不用找,我当宿管的时候经常坐这趟车。”他喝了一口汽水咂咂嘴——这对他来说确实太甜了,继续说:“这条公交线终点在海边,可能是全市仅剩的未开发海洋资源。”


“那儿静,我喜欢,所以经常去。”


城市漫长的海岸线被当作寸土寸金的商业宝地,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商人只知道榨取自然的价值,只会让海滨原本的美丽蒙尘。刑从连下车的时候和凛冽的海风撞了个满怀,灌进鼻腔的腥味儿让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横陈在海岸边的钢筋铁骨是上世纪重工业时代的功臣,也是被这个时代所抛弃的残破废墟。它的残破衰败和那个指引他们来到此地的公交站牌如出一辙,可锈蚀的站牌在它面前又是那样小巫见大巫。从它筋骨的缝隙中能透出粼粼波光,飞鸟站在这具残破遗体的头颅上梳理羽毛,这片被遗弃之地静谧而诡异,却和谐的恰到好处。


“你来这儿干什么?”


林辰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刑从连:“看书。”他率先迈开步子——这片海滩上散落的都是硌脚的石子,再往前是隆起的礁石,林辰轻车熟路地爬上去,把礁石当作踏板,踩上了工厂的旧骨骼。刑从连跟在他后面,林辰的动作其实毫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出于习惯,看着流畅而摇摇欲坠,刑从连只能掐着他可能的落点伸手护他一下。


林辰还要往上一个阶梯伸手,身后的刑从连伸手一只胳膊强硬地把他圈在怀里:“可以了,人民警察提醒你,远离危险建筑群。”刑从连的怀抱总是炽热而坚实,林辰从善如流地靠过去:“好,这儿视野也还行。”


刑从连扯了扯已经拉到顶的运动服拉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会儿还有心情看书吗?”


“一开始不是。”林辰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海风吹得人裸露的每一寸皮肤都生疼。“一开始是看了书,才有心情继续活着。”


海风不知疲倦地吹着,穿过废弃工厂的空隙,松散破旧的螺丝锁不住的铁皮发出阵阵悲鸣,仿佛一个时代的叹息。


刑从连一瞬间福至心灵,觉得如果一个时代都会发出这样无奈的声音,那一个人的悲伤欢乐和身不由己,其实也不算什么。


他们爬得很高,礁石在他们脚下,海浪在他们脚下,就连那些属于重工业的钢铁都在他们脚下。“我经常爬这么高,从来没觉得自己伟大过。”好像坐在这个地方,林辰的话格外多些,他坐在平台边缘,两条腿晃啊晃,刑从连一条胳膊始终圈在他腰间。“站得越高,却越觉得自己渺小。”


“我不这么觉得,”刑从连拍了拍林辰肩膀:“你头上是天,脚下是海,身处伟大之中,你也不该渺小。”


林辰“唔”了一声,打开了手里的围巾搭在了肩上。


极目远眺,山和海都隐匿在大地的尽头,纯然的蓝和驳杂的白交织——很难说明白那是哪一种蓝。人总说大海能无情地吞噬生命,可是海洋也能孕育生命,如果非要形容,那它应该是生命的蓝。



end.

滴——狗老师亲家卡

生喋狗头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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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盘人间◇初宣】

——长洱原著《犯罪心理》完结四周年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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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可以是头顶一点星辰

也可以是人群中一丛炬火


它让陷于绝境者嘶声放歌

也激励普通人向死而生的勇气


有人捧一怀仁心 越过千山万岭 

就有人相传薪火 泽被后生


四载岁月如窗间过马

那曾是她手下世界

而今成你笔底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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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FF:

策划: @生喋狗头汤 

文案: @刑林恋爱观察员 

题字: @☲ 

美工: @栖川渊沉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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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限制性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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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时间:2021.04.28(正文完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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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挂我自己


标红的是假期要写的

(自断后路.jpg)

【良尘吉时】春日宴

纯剧情流,解笼向

*关于告别

我终于有勇气送给自己一个故事,希望这份不舍也能传达一点点给你。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闻时和尘不到在别墅区里转悠了三圈,也已经是第三次遇见这个嘴里念念有词的姑娘了。


  无事他们是不到别墅区去的,只是昨天有点特殊。


  昨天是沈桥的忌日。


  闻时带着尘不到去看看沈桥——就是那株白梅树,夏樵对它很上心,照料得很精细,长枝缀满了花苞,枝条顶端绽开了五六朵霜色的花。


  闻时安安静静地在白梅树前站了一会儿,夏樵跪坐在树下松土,尘不到站在闻时身侧,目光垂着,落在闻时手上,他傀线缠得松散,落花飘零,竟然有两片搭在了纠缠的傀线之间。


  夏樵留了他们俩吃饭,这姑娘是他们在饭后消食的时候遇见的。


  她几乎没动地方,钉在原地了似的,穿得也单薄,只披了一件风衣,口鼻处飘出一团团白雾,眼圈还有些红。闻时皱着眉,多看了她一眼。姑娘立刻露出一个有点抱歉的笑来,细声细气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当然很奇怪。但是这话实在不好跟初次见面的人说,所以闻时选择沉默。倒是尘不到摇头,反问道:“为什么只念这一首诗?”


  姑娘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声音也打着颤:“这首词......是姥姥教我念的——”颤音变成了哭腔,最后被彻底的哭泣取代,只能零星听见些单字,闻时和尘不到认真听了半天才拼出来一个整句子。


  “姥姥已经走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可是人活一世,只有这么点情感牵着,才能辨出来自己是谁,别人是谁。这么个半大的姑娘,乍然没了这份牵挂,怎么能抑制哀伤,顺应变故?


  她蹲下身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闻时杵了半天,这会儿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


  他手刚落下去,那人腾地不见了,地上掉下一件红色的风衣。


  不至于吧,给人拍没了?


  尘不到在他身边蹲下,拎起了那件衣服,在手里掂了掂:“看样子你跟她有缘,她要你给她把衣服送家去。”


  闻时转头去看他,一脸的“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能不能讲点人话”


  然后他很快就报复回去了——


  尘不到看着凭空披在自己肩上的红风衣哭笑不得:“干什么?”


  闻时朝前一扬下巴,那意思很明白,“带路吧,姑娘”


  尘不到也不扯那件风衣,他走得很稳当,那衣服只是虚搭着也不往下掉,他穿了件雪白的高领毛衣,乍一看,倒是很有松云山上祖师爷的样子。


  他直奔着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去了,敲了敲玻璃,问伸出头来的大爷:“大爷,打听一下,小区里最近有哪家办丧事吗?”


  大爷眼睛望天琢磨了一会儿,摸着脑门犹犹豫豫地说:“好像八栋那家三五天前走了一个吧,是个老太太,岁数不大,癌症走了。”他边说边摇头,很惋惜的样子。人都会这样,即便是素未平生,也会为他的离去而惋惜一二。


  尘不到点头:“好,谢谢了。”


  他知道八栋在哪儿,刚刚遛弯看着了,闻时走在他身侧,往手指上缠着傀线,他不怎么看路,有尘不到领着。


  八栋的大门上还留着斑驳的红色,露出白色的纸芯子,一看就是匆匆撕掉了福字和对联,香灰纸钱的味儿还没散,连门口的纸灰都没扫干净,看样子有一阵子没来人了。院子里整齐地种满了花,都是些不知名的花,却养得很茂盛,明艳地开着,只是这会儿有些蔫头耷脑的,估计是没人浇水的缘故。


  尘不到和闻时推开小小的栅栏门,一步迈进去——不对。


  这是个笼。


  照理说这老人走了快一个礼拜,要成笼恐怕早就有了,不该刚进别墅区的时候没有丝毫察觉。


  闻时打量了一下这房子,户型比沈桥买的那幢小点,估计是凑钱买出来的。“笼主恐怕不是那个死了的老人。”他说着屈起手指,傀线勾住了二楼的防盗窗,再一扣,就飞身上了二楼,脚踩着窄窄的一点窗台。


  这屋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储物的五斗橱和衣柜,就只有一张床和书桌。


  刚刚路上那个女孩就坐在书桌前,把书桌当成了饭桌,吃着一个油条俩鸡蛋。她这桌子很有意思,放在一个很暗的角落里,整个人埋在阴影里,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然后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收拾床上的被子,只是刚刚掀开一个角,闻时就看出了不对。床上有个人。


  更准确的说,床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眼神却不大对,很直,缺了点活气。转瞬这点僵硬也没了,老人坐了起来,搭着女孩的手,借了一把劲儿才站了起来。


  这两个人要往屋外走,闻时也不急着跟,先向下看给尘不到递了个眼神。尘不到五指一拢,站在大门外的那道身影消失了。


  闻时眼前一黑,再睁开眼,视线已经转到了屋内,这个装潢他在院子里浮光掠影地看见一眼,应该是客厅。那一老一少走得也快,已经下了楼。“姥姥,你歇着。”姑娘搀着老人坐到沙发上,倒水拿药,伺候周到。


  老人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摸摸女孩的头,就要碰到女孩了,客厅里多出一个人。


  毫无征兆,像是一个幻影,是个女人,看着大概有四五十岁,张嘴却声若洪钟:“孩子,都结束了,这是假的。”


  话音刚落,闻时余光看见厨房方向又站了一个男人,然后是浴室,楼梯口,书房,每个房门之前都站了一个人,有男有女,目光呆滞,七嘴八舌的大喊大叫:“醒醒吧。”“姥姥已经走了。”“孩子,节哀顺变。”


  “都闭嘴!”女孩忍无可忍,歇斯底里地喊起来,紧紧地抓着老人的衣角,慌乱地摇头,清脆的嗓音变得尖利刺耳:“闭嘴!”


  “我不知道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想做个梦不可以吗!”


  尘不到进来是附在一娃娃身上的,看见姑娘不在楼上,又显出本来的样子,那女孩的桌子带书架,他随手拿起一本来翻。


  可巧,这是那姑娘的日记。


  开篇就是这么一句——姥姥走了。


  “我本以为她病了这么久,诸多情感都被她深夜的咳嗽,白天的哀叹,还有不分时间轰轰响着的吸氧机磨掉了,可竟然不是这样的。她被用担架抬出门之后,那扇门一合上,我就痛哭失声。这几天我估计我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完了。


  我控制不住地流泪,一边哭一边吃东西,一边哭一边给闺蜜打电话,哭着去医院送她最后一程……”


  尘不到往后翻了翻,这姑娘一天能写好几页,字里行间有不舍,也有愧疚。


  可是人去才知情深,有什么用呢。


  他撂下那本日记,楼下阵仗那么大,总得去看看。


  那女孩还在尖叫,从最开始的凄厉逐渐变得愤怒怨怼,大的厅堂中卷起了狂风,把泥胎木偶一样的人吹了个东倒西歪,闻时视野剧烈地晃动,然后耳边响起“啪”的一声,他就只能看见个天花板了。


  如果这会儿能看见闻时的脸,那一定是一副满脑门子官司的样,他这回又待在什么东西里边???


  姑娘的尖叫声毫无征兆的停了,一连串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楼梯上由远及近地响起。闻时想起来,今天尘不到穿了双带跟的靴子。


  “姑娘,你姥姥没走,你往那儿看。”他伸手一指,一楼厨房的角落里,一个矮胖的老人站在那儿,正朝女孩笑着。


  闻时从跻身的东西里出来,先低头看了一眼,好嘛,这天杀的是一张挂历。


  他把目光移向尘不到,用一双满含“你有病吧”的眼睛看着他。尘不到笑了一下,又开始说正事:“笼主是那个姑娘。”闻时不太赞同地挑眉,朝老人那边扬下巴,这是在问,那这个老人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笼叠在一起了,”尘不到把两个手掌对起来比划:“这姑娘执念太深,把她姥姥的尘缘盖住了。”


  “姥姥?”姑娘颤声问,她泡在自己的梦里这么久,把自己一腔无处安放的歉疚都给了一个幻影,骤然见了真主,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老人依旧慈祥地笑着,朝她走过来了。“婷婷,姥姥在这儿你呢,不哭,啊。”她用粗糙的手去擦女孩的脸,姑娘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何时淌了满脸的泪珠,她慌慌张张地抬手抹,老人却拢住了她的手:“不哭,别哭啦,还没哭够啊,那天坐在我床头就开始掉眼泪了是不是,姥姥都知道,就是没力气给你擦了……”


  “姥姥,姥姥你别走啊,”姑娘啜泣着去抱老人,像无数个夜晚她走进家门后的拥抱一样,眼泪蹭在僵硬的寿衣上:“我还没高考,你不是说要看我考上大学吗,还有一年,一年多快啊,你等等我啊……”


  “姥姥也不舍得,姥姥哪舍得你啊,”老人低头,摩挲着她的手:“你姥爷什么都听不见,我走了他怎么办。”


  姑娘抽抽搭搭地承诺:“我,我会经常来看姥爷,我每周都来,你,你院里的花我会勤浇水的。”


  “可是那么多菜你都没教我怎么做……”


  她又痛哭起来:“你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教会我——”


  “婷婷,很多东西,你会自己学会的。”老人捧住她的脸:“姥姥不能教你,但是能陪着你。”“真的?”女孩哭得有些脱力,却仍死死地拽着老人的胳膊,老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想,姥姥就在。”


  “姥姥,你怪我吗?”


  “你怪我在你咳嗽的时候嫌你烦吗?”


  “说什么傻话呢,”老人使劲去攥她的手:“姥姥知道,你就算想过,也不是真心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站了半天的闻时和尘不到,费劲地欠身:“给你们添麻烦啦。”


  闻时摇头:“不麻烦。”他走过去,正要把手搭在老人肩膀上,那姑娘哽咽着说:“等一下。”


  她踉跄着站起来,亲了一下姥姥的脸颊。


  姥姥把她带到六岁大,这个动作她小时候做过无数遍,她说我最喜欢姥姥了。如今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可惜沧海桑田。她已经有很久没给姥姥一个吻了。


  “姥姥,我爱你。”


  她以为这是放下。


  好几年后她才会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放下,在提到那辆救护车,那扇关上的门的时候,她还是会流泪。


  自己也永远不会忘记她,会在榆树钱还嫩的时候摘一大捧回家,学着她的法子蒸熟,会淘换回来一口大缸,和每一个东北人一样腌酸菜,会一样在垂垂老矣的时候试着立一个鸡蛋问三亲六故是不是他们闹得她不安生。


  她永远不会离开,她活在她身上。


  然后闻时和尘不到的手分别搭在她们两个人的肩上。


  黑雾顺着指尖流进身体,女孩轻轻说了声谢谢。


  尘不到看见女孩短短的,尚未结束的一生里,姥姥像一副庇护雏鸟的翅膀一样伴随着她,只是从今以后要自己走了。


  他搓捻指尖,正待说什么,闻时却先开口了。“你故意的吧。”他故作无知,问:“什么。”闻时却不理他,开了阵门就要回去,谁成想裤脚被扯住了。

        他低头一看,是只圆滚滚的狗。不用想,又是尘不到捏出来的傀。


  他听见尘不到说:“回去我让你挂十分钟,够了吗?”听着就跟哄孩子似的。


  好半天才听着闻时的回音:“二十分钟。”




end. 

【长顾】东山春(番外)

摸了个番外,全文2k4+

战后的故事,狼庚大狐狸☁️

前文见合集




船上装满了故事,把最美好的给你

故事结局很美丽,过程曲折而已      


(看什么离字远,点一下)

【长顾】东山春(下)

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我就是个鸽魔(?)


狼庚×大狐狸☁️,前篇见合集

全文7k+(+38个字)



“你一路迎向那被黄昏染红的天边,怀揣着来世的梦走向今生的终结,最后微笑着回身遥遥朝那人望一眼,终于开始学会眷恋这人间”






        顾昀事后逮着长庚盘问他那天的雷劫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嘴竟然严得很,什么都不说,只是撸起袖子给他看手臂上那道疤——那是顾昀看着打在他身上的那一下,他藏不住,也没想着藏。“再往后我也没了意识,”长庚软着声音说:“大妖的天劫不是我能扛的,子熹。”“你也知道?”顾昀斜着眼看他:“谁红着眼睛把我砍晕的?”


  长庚按着那条疤,没言语,就垂着眼睫,一副要打要骂任人摆布的样子。


  顾昀磨牙,尾巴一拢,把长庚卷在怀里,由着他把脸贴上去蹭,觉着这小东西是越来越放肆了,用人的词形容就是“恃宠而骄”,丝毫没有想到这完全是自己惯出来的。


  长庚趴在顾昀雪白的一蓬毛里,一脸靥足的神色。大妖的尾巴温暖得很,毛也软,好像栖在暖呼呼的云里,顾昀实在是受不了这腻歪劲儿,在长庚头上揉了两把:“德行。”


  从那以后这两只妖就越来越腻歪,这是旁人看得出来的。然而长庚也越来越沉默,行踪越来越难以捉摸,这是只有顾昀能发现的。他甚至病急乱投医去问过葛晨和曹春花,不用想都知道,他俩说不明白。“你是真能闹,”沈易按着老友坐下:“你家长庚在干什么,是他俩能看懂的?”


  顾昀没言语,敲着下巴似乎还想说什么,沈易忍无可忍,自己做主放那两只被折磨得毛都掉了一半的小动物跑了,心想,这活了上千年的大狐狸怎么这么容易就栽了呢。


  他想不明白,自己纠结了好些天,到底还是揣着糊涂去问顾昀。“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问明白了你也娶不着陈姑娘。”顾昀照例先揶揄他,非得等沈易变颜变色才会好好说话。“季平,你知道冷吗?”


  没等沈易说话他就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冬天大雪封山只冻皮肉那种冷。”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是这儿,空着,什么风都挡不住。”顾昀发尾有一指节那么长的白,正好是霜雪的颜色,沈易以前没怎么注意,听他说完这一番话再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你还记得我刚把长庚抱回来的时候吗?”顾昀比划了一下:“他就这么大,趴在我胸口,流了不少血,可还是热乎乎的一团。”


  “我那会儿就想,有这么个小东西暖着,也挺好的。”


  小东西现在正坐在山下的野坟坡里,面前插着一排白惨惨的蜡烛,烛火猩红,却刺眼得很,说不出有多诡异。他右手五指深埋在土里,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其实细密的黑线从他掌下蜿蜒出去好远,和土色混在一起,不好辨认。


  长庚就这样枯坐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山下风大,他未束起的黑发随风摇动,烛火却没有动摇分毫,像画上去的。“出来。”天色渐暗,土坡上幽蓝的鬼火试探着晃动,长庚土下的手指突然动了,狠狠一抓,扯出一个人影。


  那一看就知道是个魔族,浑身黑气缭绕,不是凡人身上的怨,而是从魔界土层之下带上来的戾气。“我知道这野坟坡里埋得都是什么人,其实抓你出来,和抓别人出来没什么区别。”长庚抬起眼皮,上目线看着那条魂魄,显得他面相格外凌厉:“但是你身上他的味道最重。”


  “你最好把以前发生过什么桩桩件件给我说清楚,否则。”他停了话,五指成爪,指尖一片墨色——是浓重的魔气。


  长庚回到山上时,天已经黑透了,顾昀正睡着。从那次度过天劫之后顾昀就总容易困倦,可能是天雷伤魂,他探不出什么端倪来,也只能仔细的照顾着。长庚捏着钩子翻了翻将熄的炭,快泯灭的橙红色又升腾起来,盆里烧着的几千万年前的太阳,又像顾昀妖力闪着的光。他尽量轻缓地坐下,没想到顾昀睡得不沉,这点响动就吵醒了他,他眼睛还没全睁开,就先摸索着去够长庚的手:“唔……回来了?什么时辰了?”长庚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安抚似的捏了捏,才往外看了一眼:“估摸着才寅时过半,再睡会儿吧。”“不睡了,顾昀抓着他的手坐起来,愣了半晌,突然转头盯着长庚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大妖的梦一般都不算梦,是一种预知。长庚手臂肌肉猛地绷紧了,问他:“是什么?”


  顾昀却不说话了,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长庚不扰他,却还是惴惴的,似乎是在担心。“我看到……东山要遭难。”他停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不只是山上,还有山脚那几个村子。全都被黑气罩住了。”


  长庚极力控制着顾昀掌心那只手不做什么异动,其实搭在膝头的手指甲已经嵌进掌心了。顾昀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长庚的发顶,说:“没事,你歇会儿吧。”长庚很慢地点了个头,但是没动,木偶一样坐在那儿,阖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哪想到刚闭上眼不久就开始迷迷糊糊的,还做了个梦。


  他道行没有顾昀高,自然不是预见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胡思乱想造就的梦。顾昀抓着他的手腕,他手里攥着一把血红透明的短刀。“我把你捡回来好生养大,没想到捡了一只混血野种。”说完摔了他的手,眼神比那把短刀还利。梦里顾昀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只有轻飘飘的话音落到长庚耳朵里:“魔与万物生灵不同道,你走吧。”


  长庚挣扎着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床上,顾昀已经不见了,他从一场乱梦中醒来,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赶紧翻身下床,灵识铺展开去探顾昀的气息,没找到。


  他不在东山上。


  长庚一下子慌了神,跑出这座建在山间的小屋,却发现门外葛晨和曹春花在等着他“上仙一早就下山去了。”那两团毛球指着山下的方向,蹦蹦跳跳的。


  听他俩这么说,长庚反倒安心不少。顾昀这样急着下山,定是放心不下山脚的村落。预知梦虽然有预知之效,终究还是太过模糊,最要命的一样就是它不会暗示灾难发生的时间。


  “去告诉那些能化形的,把山道打扫一下,”长庚蹲下身来和他们俩说:“今天应该会有很多人上山。”


  他的灵识张到极限,堪堪包住村落的边缘,这次他探到了。顾昀虽是大妖,但九尾俱全,也算妖仙,山下的人得他庇佑多年,尊他一声上仙,也能听他一句劝,这会儿都回屋收拾行囊去了,长庚也起身展平衣袍的褶皱,往山下去,迎一迎顾昀。


  东山上第一次来这么多人。顾昀走在最前头,正遇上抄近路下来的长庚。长庚一瞧见他就赶忙到进前来,扶住了顾昀的手臂。“上个山而已,怎么就要扶了。”顾昀嘴上嫌弃,眼角却透出笑意来。


  他们俩停在了半山腰,身后的村民依旧在向上走,一个老妇人擦着顾昀胳膊过去,他本来没在意,一股奇异的灼烧感却从胳膊上传来,这是怪事儿,凡人的触碰不会、更不该这样,他诧异的偏头,正看见老妇人身上一缕藏不住的黑气。


  是魔气。


  “这位婆婆,请留步。”顾昀客气的伸手拦她,甚至脸上还挂着笑:“您是哪户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呢?”


  那老妇人不慌不忙的转头,甚至朝顾昀行了个礼:“上仙好眼力。”声音却清亮婉转,甚至有一股媚劲儿,绝不是七十老妇的嗓子:“我们魔族要来叨扰了。”话音刚落她就变成一个漂亮姑娘,以手做爪攻向顾昀心口,顾昀脸上惫懒神色一扫而空,袍袖一卷化风为刃,女人手上立刻多了几道见骨的口子,她就跟不知道疼似的,手都没抖,长庚站在顾昀几步之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情急之下把手递了出去,妖力绞缠做刀,差了点准头,只划破了魔的颈皮,一股焦糊的气息却迅速弥散在空气里。


  女人不敢置信的按住伤口,转头去找下黑手的人,正看见长庚,手里刀还没收回去,赤红妖力中裹着一线旁人根本看不出的黑气。“我当是谁,”女人脸上的表情带上些许嘲讽意味:“原来是那个混血野种。”


  长庚神色淡然,可是顾昀看出来了,小孩儿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还故作镇定的抿了抿唇,给它覆上一层僵硬的血色,于是顾昀朝他伸出手招了招,长庚赶紧着,几乎是扑到了顾昀怀里,紧紧扣着他的手臂,支吾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你还打算瞒着我?”顾昀抬手在他额心弹了一记:“第一天我就知道了,还背着我拷问了山下魔族的魂是不是?你长本事了?”长庚挨了刚刚那一下没吭气,这会儿却红了眼睛。“子熹,我——”顾昀忽地揽着他转了半圈,掌心飞出去一道橙色的光,打散了奔他们二人而来的黑气。“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顾昀亲了一下他眉心,又顺手捋了一把长庚鬓角的头发。“别委屈了小祖宗,看着点对面的人吧。”


  那女人错愕地看着这,过于亲昵的一幕,用力甩了甩手上的血,好像在甩掉什么让人厌恶的东西。她双手结印,泼天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所有人都笼罩起来。女人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上仙对世事洞若观火,连这等事都知晓,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留着他在身边?”


  “您培养他,是把他当作筹码,还是当作底牌?”


  顾昀长身玉立,只有袍角轻轻动了动,他并不抬眼,只嗤笑着:“我看你长得还算有个人样,喊你一声姑娘。”他周身亮起盛大的橙色光芒,接触到黑气的时候噼啪作响——这是纯粹的斗法。“别浪费脑子来揣测我了,你看不明白。”


  光芒炸开点燃了凝滞的空气,刺耳的破风声划过耳畔。顾昀站在光芒中央,像一团活的火焰,漂亮得让人想流泪。长庚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站在顾昀身侧,看见他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看什么呢?”顾昀偏过头来敲敲他的脑袋:“没事,我能顶住。”


  长庚却摇了摇头,他说:“子熹,我能帮你。”说完也不等顾昀反应过来什么,转头就跑了,顾昀独自扛这女人的魔气——不知她实力深浅,也不敢大意,一时间分身乏术,只能看着他跑远了。


  长庚穿行在浓重的魔气之间,他与魔气同源,这些东西伤不了他,在东山生活了一百多年,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几息之间就爬上了山顶。


  山顶视野一片开阔,魔气尚未游走到这里来,长庚抬起手,赤红的妖力蔓延开来,和顾昀的光芒不同,他的妖力如有实质,绸缎一样朝山下铺陈,所到之处魔气无不消弭退却,然而这种消弭不太常见,黑色的魔气融入了妖气之间,经脉一样游走,原本肉眼难测的黑线瞬间粗壮起来向上攀升,很快就移动到了长庚指尖。


  长庚看见了,却无动于衷,只是控制着妖力蔓延的范围,始终和顾昀越发强盛的光芒保持距离。既然顾昀已经知道他的身世,那恐怕对自己这副血脉如何运作的也有所了解,他不想让顾昀担心,那就只能让他察觉不到。


  葛晨和曹春花一早就往山顶逃命来了,只是本体实在太小了,不是很方便,这会儿才到,他们俩修为不高,但是胜在机灵,一路上来竟也没受什么伤。“大哥!”看见长庚,这两只毛团的欣喜溢于言表,赶忙窜到长庚身边来,看见他正脸吓得魂都没了,扒着他裤腿往上爬:“大哥你怎么了!”


  长庚双手指尖一片墨色,不是笼在雾气里,而是从血肉中透出来的颜色,赤红掺杂着蛛网一样细密的漆黑,已然是难解难分。


  他脸色并不好看,也无暇分眼神给这两只毛球,只是淡淡地说:“鬼叫什么,我死不了。”眼见剩下的魔气被吸收得差不多了,长庚收回了放出去的妖力,并起食中二指,一条线自指缝而生,一成形便脱手而去,一生二,二生四,不断分裂暴涨,透骨钢针一般呼啸着朝山下飞去。


  顾昀那边感知到魔气已经消散干净,所有的光芒瞬间收敛于他一身,然后暗淡下去。他眯起眼睛,目之所及没有一个人,只剩下枯萎颓败的花木。


  还有诡异的安静。


  橘黄的火光又在顾昀手心亮起,锋利的“钢针”同时落下——顾昀没躲,他闻出来了,那是长庚的气息。


  长庚召唤出来的钢针齐齐没入泥土中,只露出一个尖。顾昀明白他的意思——地下不干净。他转了转手腕,虚无的光芒被逼成扁而宽的一片,向地面狠狠划去!


  光刃劈出一道极深极宽的裂缝,他在地缝之中看见了无数的人。


  长庚准头极好,顾昀多少知道他是怎么追着魔气打透了这些东西的天灵盖,尽管那根针被他逼得极细,顾昀还是看到了,掺杂其中的魔气更加浓重了。


  “长庚,你最好悠着点儿,我看得清。”顾昀擒住一束即将消散的钢针把灵识打进去:“你再糟蹋自己,我不保证我会继续纵容你。”然后他俯身去探那条裂缝,过了半晌,他跳了进去。


  长庚站在高处,修炼百年的五感被无限开拓,魔气退去他就能看清顾昀的所在,几乎是在顾昀跳进缝隙的同一时间,漫山的黑气卷土重来。葛晨和曹春花在他肩头叫起来:“魔气又来了!”


  长庚露出一个“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苦笑。“果然,步步落入算计之中。”


  葛晨和曹春花自然能听清他说什么,问他是什么意思,长庚却语出惊人:“这桩事就是冲着子熹来的。”


  “山下的村民只是筹码罢了。”


  他不等两个毛球反应过来,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桩灾祸是注定的,在子熹断去一尾为东山挡去一回劫难之后还不离去时就注定了。”


  葛晨和曹春花懵懵懂懂地听着,葛晨脑子转得快,试探着问:“为了报仇?”“是也不是。”长庚答得很干脆:“自然,有人是想的,可更多的乌合之众只需要一个借口。”


  东山这块地得天独厚,它是埋了脉的。有脉的地方气更丰沛,更适合灵兽修炼。这脉还分阴阳两脉,阳脉养生灵,阴脉养魔物。


  可巧的是,东山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埋了两条脉,阴阳俱全。


  顾昀生于斯长于斯,他的祖辈就是背着守护这条脉的使命定居在这儿,他父亲在临终前把使命传给了他。


  “如此珍贵的阴脉怎么能一直蒙尘呢。”


  他的声音多了一分痴缠,说不好是在模仿些什么,还是受了血脉的影响,趴在他肩头的小动物瑟缩了一下,本能地跳下了去,曹春花咕哝半天,才问出声来:“既然这样,上仙为什么不走呢。”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自古贤达之人,功成不退者无一不殒身的的道理谁都懂。“顾昀之流,千年大妖,通透的不行,他会不懂?”长庚语气很平和,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手虚握着,殷红的妖力勾画出一把长弓,血一样刺眼。葛晨毛乎乎的一个蹲在他脚边,看血色映在长庚漆黑的眼珠里,妖异而不祥,他忽然有些害怕,伸爪子去抓他大哥的裤脚,然而长庚神色平和,甚至俯身摸了一把葛胖小肉乎乎的脑袋。“他是堪不破。”


  弓拉满,箭凭空出现在指间,长庚闭了眼睛——这还是顾昀教他的,很多东西闭上眼睛会看得更清楚。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一抹橘色的火光烧得正旺,许多双赤红的眼睛围在他身边。


  长庚毫不犹豫地放箭,再拉弓,顾昀那边情况并不怎么好,他看得出来。


  顾昀跳进裂缝那一刻就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丰沛的活人气息一瞬间消失,山下的村民恐怕只是引他进来的饵。


  可此时退已经来不及了,顾昀稍稍动一下眼神就知道,周围的通路早已被魔族把住了。


  “上仙,你守护这条阳脉有什么用呢?”那女子自阴影里走出来,扣一扣手里那条用来施术的长链,说话慢条斯理的:“谁会记住你呢?人类不过区区之寿,不过百年他们就能把你忘个一干二净,你白白浪费自己千年大妖的性命,不值得。”顾昀充耳不闻,妖力凝成一条长鞭,空甩了两下。


  “啪,啪!”火焰应声而起烧遍了整条缝隙,地底爬出来的魔物无所遁形,烧成了灰烬。


  女人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去,只有声音穿出来:“上仙不要不识好歹!”宝石碰撞,长链飞了过来,落在长庚眼里是一串不祥的红光,操纵那条长鞭耗去顾昀不少精力,他反手去挡,可是护盾都没成形。


  长庚聚起所有妖力一箭打在那道红光上,长链方向一偏,只扫过顾昀肩头。这一箭太过显眼,女人怨毒的眼睛立刻找上了长庚,捞起尚未落地的箭矢狠狠掷了回去。


  透亮的红在半空中褪去变成纯黑打在长庚手上,弓顷刻间支离破碎,掌心横贯的伤口深可见骨,白色的衣袖瞬间染红了。“大哥!”两只小动物窜出来要扶他,可是长庚身形甚至不曾晃一下,满不在乎的把滚烫的血甩在地上。别人的魔气与他的妖族血脉相克,伤口根本无法愈合,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淌,曹春花看不下去了,跳起来把大尾巴往他伤口上裹,青年模样的妖发出短促的嗤笑:“没事,我不怕。”他极目远望,那里顾昀的妖力还在发亮:“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打在顾昀身上那一记并不重,他却狠狠打了个哆嗦,仿佛直接抽在了灵魂上,四肢百骸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实在站不稳,半跪下来。


  “我不需要把名字留在石刻上,”顾昀硬是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咽了下去,可血仍沁在牙缝里:“将来我长眠于此,只要声名水上书。”


  他再度甩响了长鞭,细细的血从眼眶流出来。


  长庚把裹在他手上的曹春花拽了下来放在地上,去捡起了那支箭,黑气凝滞不散,他放出一点妖力裹住,他血脉里的红终于染成了纯黑,只剩下一点箭羽握在他手里。长庚神色很不好,脸一瞬间变得青白而倦怠。


  曹春花犹犹豫豫地问:“大哥……不疼吗。”血脉被荡涤一空应当是很痛苦的。


  长庚摇头,轻轻地说:“这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大事,只有我能了结。”他面无表情地抚上手心的伤口,从凌乱的血肉里挑出了自己的筋脉。


  修行之人所说的经脉是无形的的东西,但它也要附着在有形之物上。长庚握着箭羽,用它当引子,一点一点渡空了整副血脉,黑色的细线自动没入地面之下。


  山峦深处传来痛苦的咆哮,地面剧烈震颤,顾昀身处地表之下,感受到的反应更加强烈,阴脉养魔,其实魔也养阴脉,一条脉要无数的命堆积出来,终于有一日得以解脱,怨气冲天,地动山摇,同类都被毫不留情地吞吃入腹。一条阴龙直奔天际而去,不知道命运将会如何。


  可是何至于此?如何才能毁掉一条地脉?


  顾昀飞身上了地缝,他清楚长庚在哪儿。


  长庚瘫坐在地,狼耳和长尾时隐时现,颤抖已经藏不住了,他自断修为,痛苦不亚于剥皮抽筋,几乎维持不住人形,手心的血不断地往外流,形容凄惨,似乎又变回了刚顾昀刚见他时,那只无依的小狼。


  顾昀就是在这情况下找到他的。


  “你!”顾昀气得语塞,紧走两步提起长庚的衣襟,看着他逐渐恢复本相的眼珠,慢慢松了手。“你知道这样你会没命的,是吧。”


  长庚眨了一下眼睛,掉下一串眼泪来,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子熹,你会死的。”我不想你死,所以我来。他又急着去扣顾昀的手:“你还能找到我吗?”


  “如果我只是个呆呆笨笨的,不知道什么动物,或者干脆连动物都不是,你,你还会带我回来吗?”


  他眼睛都红了,手抖得厉害,其实已经握不住什么东西了,只是沾了顾昀满手的血,却仍想抓住一点什么,承诺也好,这个人也好。


  顾昀把他扣进怀里,贴着长庚已经生出狼毛的肩颈:“等我找到你这个小混蛋,好好收拾一顿。”


  长庚笑了,然后没了声息。


  阴龙去而复返,落地生出一条河,顾昀想起来,长庚还小的时候说,这山上怎么没活水,差点生气。


  如今河水奔涌,流尽年光是此声。



end. 

【长顾】旧寿书

发现分上下写不完,只能分上中下了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让我一生搞新媒体)

(问就是青年传媒中心永不下班,没空)




 推荐bgm:她本身

开始衰弱,逐渐解脱,海面风浪平,海下生出野火。





        “长庚,是我姨娘起的小名。”


  地缚灵——长庚,自暴自弃一般一甩衣袖,声势浩大的黑雾退回鬼体,还是细瘦的一道鬼影坐在那儿,苍白伶仃,竟然有几分可怜。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在生我的时候没了,”说这些的时候他格外平静,好像在讲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姨娘把我养到八岁,也没了。”


  是真的没了。长庚八岁的时候,抚养他长大的姨娘没了踪影。这孩子就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孤儿。


  然后到了河神生祭的日子。


  其实这东西并没有规定的日期,这也是长庚后来才知道的。当他泡在河里,他才知道村长也是驭鬼师,他献祭幼童,又把自己费劲心力收来的伥鬼喂给溺死的小冤魂。“受他恩惠,得他豢养,自然要为他做事。”顾昀深以为然的点头,一只手在半空画圈:“他想要风调雨顺。”


  长庚点了个头,又道:“不只是这个,他还——”顾昀却收掌成拳示意他停下。“打听一下,你们这位村长,今年多大岁数了?”“不知道。”长庚摇头,神色却有一丝迟疑。顾昀看见了,却不追问,又在等他开口。


  没想到长庚语出惊人:“但是他样貌已经很久没变了,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模样,他已经维持二三十年了。”


  “我刚才?”顾昀愣了,转瞬他猛地回头,指着他刚刚留下划痕的树问:“你是说,那个淹死的鬼?”


  长庚很短促的笑了一下,那个瞬间顾昀甚至看见了他白森森的牙,一副果真贪图生魂的样子。顾昀福至心灵,问:“他的死是你的手笔?”


  长庚歪头看他,似乎是默认,顾昀换了个姿势撑着头,露出过分瘦削的手腕,小臂线条漂亮而流畅,他带了些赞许的意思去看长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魄力。”


  结果发现长庚眼神又粘在他的手腕上。


  顾昀笑了:“怎么老看我手腕,这么喜欢?”长庚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惶,手一下子攥住了膝头的衣料。这点无措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还是被顾昀尽收眼底。


  他下意识伸手去揉长庚的发顶,却捞了个空。


  顾昀竟然感觉到有点失落,轻缓的捻了捻指尖,抬眼去看长庚依旧青白的脸:“你应该有实体吧?”


  长庚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只会摇头:“现在没有了,我在抓他,分了两个灵体,自然虚弱些。”说完他朝河水一指,另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鬼漂在水面上,眼神却没朝着这边,而是半眯着,看着一棵槐树,比顾昀糟蹋的那棵还粗壮些。


  岸上坐着的长庚似乎也察觉到了,回头看了一眼,轻轻说了一句话,好像在自言自语:“他在那儿,他跑不掉的,因为我在岸上等他。”


  “你真是他命里的变数。”顾昀乐了:“小地缚灵。”


  困囚于此的其他小鬼都是囿于天地间最顶头的规则,受恩必偿,而他不同。他缚于此地,不过是借着一些浓得化不开的恨,等着报仇罢了。养蛊必遭反噬,都是应该的。


  长庚看着他,顾昀天生缺一魂,又常年和大煞大恶的阴魂打交道,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去,可是他生了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只要带着一星半点笑意,就能把人的魂勾了去。


  他毕竟做了这么久的鬼,有一点认死理,盯着顾昀那双眼睛说:“我叫长庚。”


  顾昀从善如流的改了口:“好,小长庚。”


  他目光在那一排槐树上转了一圈,又落回长庚身上,问:“你抓住了他,打算怎么办呢,吃吗?”


  长庚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脏。”


  “我要他替我留在这儿,永远,这是他欠我的。”


  他身后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鬼影,无数年轻而惨白的面容平静的注视着顾昀,无处安放的怨毒从眼睛里流出来,数十张嘴一起开合:“这是他欠我们的。”声音空洞而飘渺。


  顾昀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倒是没被吓到,反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面前这一片,随口问:“然后呢?”“然后?”长庚觉得不解,下意识倾身靠近了些去追问。


  一张俊俏却青白的脸蓦地凑近,顾昀有些不自在,微微后仰想躲开一点,长庚却不依不饶的追上来了,他鬼体不全,顾昀只得把鬼线往手指上一缠,然后戳在他脑门上硬生生推开了一点,皱着眉说:“啧,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轴呢?”


  他可算是明白了生人为什么不能和鬼待在一起太久,眼瞧着面前这个不仅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个活的,还越来越粘着自己了。


  尤其是现在,他脸上竟然还露出一点委屈来。顾昀曲起一指敲着太阳穴,早知道就不招惹这个祖宗了。“看着挺老成的,怎么是这样的性格?”顾昀自己犯嘀咕,仗着小鬼对他没有恶意,用缠了鬼线的手指去戳长庚的脸,没戳几下手指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了。


  他一瞧,长庚抓着他的手,神色不太好,仿佛是……在生气?他刚想去逗他,就听见长庚瓮声瓮气的问:“什么然后?”


  顾昀也愣了,看着那双即便身为地缚灵这么久,却依旧清澈的眼睛,他把刚到嘴边的那句“然后你要去哪儿”咽了下去。他有点舍不得,若是长庚说他心愿已了,要奔着冥府阴司去,他又该说什么。


  长庚又说:“我哪有然后,不过是在阳间苟延残喘,只是……”只是有一点不甘心。


  他在这村子里长起来,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就沉尸河底,锁住他十几年的自由。


  只是想看看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


  顾昀“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勾了勾被长庚扣住的手指,那双手不情不愿的张开,顾昀就扯散了鬼线,他手竟然很巧,指尖翻飞,很快就用鬼线编了一条平结的手绳出来。他把那条灰蒙蒙的手绳放在掌心,送到长庚面前。“它,和我的联系淡一些,像个弱一些的鬼线,”顾昀斟酌着,慢慢的说:“戴上这个不会成锁,只能知会我,你想找我。”


  “你……以后想和我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长庚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那手绳算不上精致,平结也不是什么漂亮的绳结,可他看着,那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他许我去看人间。”长庚想着,接过了那条手绳,看着顾昀问:“可是,你叫什么?”


  顾昀听了这话,乐了,又想去揉他的发顶,手都伸出去了才想起来自己碰不着这小东西,悻悻地摸了摸鼻尖。“这才想起来问我?”


  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地上写着,边写边问:“顾昀,字子熹,你想怎么叫?”


  长庚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子熹。”


  顾昀感受到那条手绳传来的信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先前在李庄画了个传送的符篆,是而到得更快一点。那条鬼影比上回见时更虚一点,鬼气却更重,顾昀眉头登时就拧起来了,不敢轻举妄动,停了脚步,隔着老远问:“长庚?”


  “嗯。”那条鬼影应了一声,顾昀没看清他是什么神情,但总觉得长庚是笑着的。“吓着你了?”长庚抬起手,那些缠绕在他指尖的黑气消失了一瞬,又冒了头,附骨之疽一般。他自己看着这一切,脸上笑意更浓了,轻轻的说:“是我技不如人,被钻了空子。”


  顾昀紧走两步来到他面前,扣住了他的手凑上去闻——是两种味道。他讶异地抬眼去问:“怎么回事?”


  长庚按了按他细瘦的手腕——竟反过来安抚他了。“我没算到,他还有个替死鬼。”


  顾昀一下就明白了。


  那村长也是个驭鬼师,用自己的伥豢养邪神,可是只有一样,他不会拿来当做饲料。


  是他勾住的第一个伥。


  这只引着他入行的伥往往只是孤魂野鬼,没什么道行,是派不上用场的。可是第一只伥也是跟着驭鬼师时间最长的,气息几乎与这个人一模一样。


  “所以他伤了你?”顾昀分了一缕鬼线去探,又皱起眉来:“不对,这鬼气很陈了,是他的伥……”“是附魂。”长庚说。


  其实鬼也能上鬼的身,比侵占人的躯壳还容易些。毕竟肉身就是一道屏障,鬼神想侵邪多少会受到阻拦。只要瞧准了时机,对付孤孤单单一条鬼魂,不是什么问题。


  “附魂也不是什么极高明的术法,”顾昀手指无意识的在长庚手背上摩挲,颜色开始往远处飞,声音也轻下去:“可是很麻烦,它太难缠了。”他沉默半晌,又开始把落到身前的长发顺到身后去,这是个纯粹无意义的动作,顾昀却做了很多遍,握着他手的劲儿也重了几分。


  他在焦虑。长庚想。


  “没事。”长庚又捏捏他的手腕,让顾昀抬头看他,他自己的头却是低着的。“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我命数不好,这辈子就该不着什么好事……”“行了,”顾昀心烦意乱的,听了这话更生气,勾起长庚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别信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谁的命数就比你强之万倍了?我活着沾染黄泉水,半人半鬼,比你强多少吗?”


  长庚被迫对上顾昀的眼睛。猜度算计试探深浅的人他见多了,那些眼睛都太浊,不是鬼气之故,而是为了填埋欲壑不择手段落下的报应。他们把他当个物件,当趁手的利器,偏偏没人记得,他曾经也是个人。


  他那天故意撞了顾昀的肩膀,看见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本以为他也是。


  顾昀似乎在等他开口,长庚却颤着声音说:“子熹,我想亲你。”


  顾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长庚会来这么一出,一个“你”咬在舌尖半天没说出来,直接甩了手。


  长庚老实得很,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看着顾昀。


       “”怎么像条小狗似的。”顾昀瞧着他那双眼睛,觉得纳闷,又心软了起来。


  “我是有个法子,你应该也知道。”顾昀放软了语气,鬼线是最准的东西,勾住什么便是什么,虽说长庚沾染了附魂术难了一点,也只是烧一道写了生产八字的符而已。


  可是长庚愿意吗?


  他吃不准长庚的心思,又说不出口,只得试探着把鬼线搭在长庚手腕上,这才去看他。


  长庚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对他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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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真上头,真想搞神神鬼鬼的设定,吸溜

【长顾】旧寿书

走另一种风格做出的一点尝试

鬼庚×驭鬼师☁️


*驭鬼师:先天魂魄不全,能通阴阳,成为驭鬼师有一道坎,即入行,未入行前只是一个病弱的普通人。入行需要一个所谓“契机”,人人都有所不同,但也有相同之处——用自己提阴气做出的鬼线锁住一个鬼,让它成为自己的伥。


*伥:意同“为虎作伥”的伥,受鬼线牵制,为驭鬼师效力。




“怕生 却更怕真,怕等 却一直忍,起风 就关上门,鬼神 不相认”




        “七月半,鬼门开——”


  “奶奶,我想出去找佳佳玩——”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破屋里穿出来,听着有点撒娇的意思。“不行。”老奶奶温和而严肃地拒绝:“奶奶给你做甜酪,今晚不能出去。”


  “有仇报仇——”


  “为什么呀!”小男孩有点不高兴,开始嚷嚷,声音盖过了窗外细声细语的吟唱,但是没盖过往人魂里敲的梆子声。


  “嘘——!”老奶奶赶紧捂了小男孩的嘴,好半天才松手,轻声事:“今儿是七月十五,出门小心撞鬼——”


  “有怨抱怨——”


  顾昀手里拎着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上的笑似有似无。腰上的乾坤袋挣动两下,他低头去看,没有血色的指尖伸进去戳了戳:“你们也想报仇?找我吗?”


  “那可不太好办,我暂时死不了。”


  他手指捏了个扣封住袋子,一张病气浓重的脸更苍白了。转手在梆子上敲了两下,那截木头变成一条细细的魂魄,顾昀伸出一根指头勾住了它的衣领:“到哪儿了?”


  那小东西好像很怕他,吭哧吭哧半天才噗地变成一行字:永平李庄。


  “哦——永平。”他拨弄着面前没散尽的烟气。那快到了,他想。


  袋子里这些都太不够格了,还是得找个更厉害的。这个地方是沈易给他指的,想来不会有错。“有问题就回去打他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易和他一样,是驭鬼师,却又不太一样。他完全没有那种鬼气森森的感觉,看上去只是个有些病弱的书生,顾昀曾经说:“你如果不是天生缺一魂,也不至于干这行。”沈易头都没抬,看起来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呢?”“什么?”这一句给顾昀问懵了,他下意识问出了声。沈易抬起头,乌沉沉的眼仁盯着他。


  其实顾昀记得自己发小的眼睛以前不是这样的,但凡是人,眸子里总会有点光亮,能看出来有点活气儿。沈易这双眼睛,是在套住亡妻的魂之后慢慢变成这样的。他妻子死于难产,那条飘渺的魂魄脱出禁锢它的躯壳,男人伸手要抓,一条烟气勾连起他和魂灵的手腕。


  他的妻子成了他的第一个伥。


  凡是人,成为驭鬼师都有一道门槛,只因为每个人在面对生死时都各有挂碍。不舍如沈易,以情入行,可顾昀不一样。他自小就没什么在乎的,以无入行,勾住的第一个伥竟然是路边一个素未平生的小乞丐。


  那年他才十二。


  所以顾昀也说不明白自己怎么干了这个。


  所以他只是“唔”了一声,敷衍着答了一句:“可能是命吧。”然后点了收伥用的物件,急匆匆走了。


  永平这地方不大好,平日甚少有生人来,今儿又赶上鬼节,顾昀这副皮囊虽然好看,但到底已经半只脚伸进黄泉水里了,夜里只怕会吓村民一个激灵,只得野地里露宿一夜。


  这庄子有一条河,河堤上整整齐齐栽了一排槐树,生得极粗壮,顾昀只看了一眼,就饶有兴味的凑过去了,绕着树转了好几圈,眼里流露出隐秘的兴奋来。“这树栽得好啊。”


  那一排树皆已亭亭如盖,可树干都朝离岸的方向斜,就连树冠也不敢向河水靠近。“你分明是树中之鬼,怎么也这么怕呢?”顾昀对着树干嘀咕,伸出食指——他食指指甲蓄得极长,此时使了力气在树干上竖着划了一道,切口干净利落,更像刀削的。


  “天不亡,地不亡,人间小鬼惊惶惶,可有冤魂居此方,我来叩门你来讲。”


  这语调听着不像说话,更像叹息,他嶙峋的指节敲在树干上,一下,两下,三下。


  所有的声响瞬时间收束起来,万籁俱寂。


  然后不知何处传来一些零散的声响,窸窸窣窣,听着像指甲抠碎木头的声音,然后一双滴着水、肿胀青白的手猛得撕开缝隙。


  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和顾昀来了个面对面。


  一股浓重的水腥气直冲鼻腔,顾昀就跟没闻见一样,他动了动手腕,锁伥的烟气冒了头。这才说:“我不太想锁你,你自己说,为什么这么怕?”


  那个鬼骤然发起抖来,“嘶嗬嘶嗬”喘得像拉风箱一样。顾昀等了他半晌,没了耐性,指尖轻捻,捏出一串火花,“噼啪”作响,鬼终于忍不住了,嗷一嗓子叫了出来:“他,他!”


  “谁?”顾昀步步紧逼,扼住他的下颌,顾昀身上阴气太重,鬼毫无招架之力,狠狠打了个寒战。“在河里,他,他会吃了我的,会吃了我的!”说完拼命挣脱了顾昀的手,不见了。


  顾昀腕子上的烟遗憾的卷起尾巴,男人却安抚似的拍拍它:“听话,别什么都吃。”


  他抬手直接把乾坤袋里的东西扬了个干净,恶鬼怨灵沿着河堤滚下了水,每一个脖颈上都栓了一道线,另一头握在顾昀手里。


  水面风平浪静。


  “怪了,”顾昀摩挲着下巴:“你不饿?”


  “那算了。”他手腕回扣,白烟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转身想走,竟然撞上了一个人的肩膀。


  顾昀没在意,道了声对不住接着往前走,他撞上的“人”却叫住了他。


  “先生,”那个人朝他的背影说话,说得轻声细语的:“你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


  顾昀回头,看着男子过分苍白,能分辨得出皮下青色血管的脸,辨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得客客气气地问:“什么味道?”


  那人不回话,倒是先垂了眼睫,头也低了下去,迅速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跟害羞似的,然后依旧用那种又轻又慢的腔调说:“我的味道。”


        “公子这话,我就不知道从何听起了。”顾昀控伥的手垂在身侧,烟气入地,连带着他的伥鬼一起没了踪影。


  “鬼线勾腕间,半身入黄泉。”男子说话依旧是不紧不慢的,目光在顾昀左手腕子上逡巡不去。“先生比我更清楚,您招惹的东西,会带来什么。”


  顾昀强忍着甩手腕的冲动,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尺骨桡骨之间流连,冰凉的水一下一下抹在皮肉上。


  是真的水,顺着他下垂的手滚到了指尖。


  不光他手上有水,那个男子手上也有。何止手上,月光之下,他露出的每一寸皮肤都沾着水光,站着的那块地也浸了水。


  “原来公子和他们一样。”顾昀抬起手腕凑到鼻尖——一股陈水的腥气。“在下意图隐瞒,倒是弄巧成拙了。”


  男子弯了眉眼,不置可否。


  “公子既然认得鬼线,想必也和在下的同行打过几次照面了。”顾昀并没有去擦指间的水渍,还翻了个瓷瓶出来,颇为珍重地把水抖了进去,不去看那只鬼,只垂着眼睛和他说话。“现在还站在这儿,不会是指望和我喝茶谈天吧?”


  男子依旧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也不接话,只是慢慢碾着自己滴水的发梢。


  顾昀面色忽地凝重起来——他闻到空气中骤然变浓重的水腥气,腕上刚隐匿起来的鬼线大亮,猩红色的光蜿蜒着伸入地下,就在男子脚尖破土而出,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直直勾向手腕。


  “噼啪!”火花乍起,从中烧断了尚未成气候的鬼线,顾昀猛地瞪大了眼睛,抬起右手斩线,可火光窜得更快,立时烫出一圈焦褐色的痕迹,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那个男子却像看了一出好戏,按着手腕说:“我倒是不一样。”


  “先生最好不要试着收我,不然——”


  男子意有所指,目光又朝他手腕飞了过去,眉峰却皱了起来。


  那道灼伤依旧浅浅的,一道符纸编的手环挡住了煞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套上去的。


  “原来是只地缚灵。”那道灼伤确实挺疼的,顾昀瞥他一眼,带着探寻的意思:“公子这么强的煞气,确实与众不同。”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意味深长。


  生前有冤屈,或是心结未了的人才成地缚灵,死于何处,即受困何处。“可地缚灵只为完成心愿,不会无故伤人……”顾昀自言自语,也不管男子是否能听到,他摆明了是不着急,绕着这地缚灵端详起来。


  凭心而论,这只鬼模样挺俊俏的,高鼻深目,个头也拔得很高,顾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男子也看着他,他睫毛竟然很漂亮,长而卷翘,挂着水珠,显出一点脆弱来。这点东西像错觉一样马上就不见了,他眯起眼睛按了按太阳穴,伸出的两根手指能看见骨骼,分外诡异。顾昀听见他声音一瞬间变得喑哑,眼中一片漆黑。“我是河神。”他说:“献祭出的邪神。”


  顾昀沉默了。


  他做这一行很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看到这条河,他就觉得不对劲。永平的土质那么疏松,这条河带着大量的泥沙沉积成了地上河,为什么这些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这么久?河堤坍塌就能要了他们全村的命。


  现在顾昀明白了,他们用活人献祭。


  难怪,这么重的煞气。


  “所以你心结未了,有仇未报,”顾昀干脆原地坐下,还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地缚灵也坐下:“你叫什么?”


  鬼很明显有一瞬的怔愣。


  “先生,问鬼的名字,就是在索要寻找他的权利。”他在顾昀身边坐下,还是很端方的正坐,顾昀近距离看他,这只地缚灵年岁竟然似乎还未及冠,身上的气息却已然跟这块土地融为一体。


  没有一丝人气。


  “可你不是地缚灵吗?”顾昀觉着好笑,伸出手腕给他看——伤痕犹在。“即便我找到了你,又能怎样?”“我怨鬼画地为牢,煞气满身,嗜食生魂,先生——你也说了,我与众不同。”他声调逐字拔高,语速也翻着番地变快了,近似鬼哭,尖锐地刮过耳膜:“我当然想尝尝生人的味道。”


  “不,你不想。”顾昀指尖深陷泥土,他骤然发力,鬼线陡然亮起,拽出他刚刚藏在地下的伥。那些个煞气被锁的恶鬼葫芦一样叽里咕噜滚到地缚灵面前,倒有几分滑稽。顾昀一手前推:“公子如果真的想,那请。”


  我真的想吗?那条苍白的鬼影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眼睫低垂,即便他早就不算是人,眼睛也连着心,他关上了这扇窗,任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不出声,顾昀也不催他,摊开手掌等着,不时勾勾手指,那几个缩得极小的恶灵顺着鬼线滚来滚去,模样倒有些憨态可掬。


  他就这样干坐着,顾昀指尖都冷得发木了,他才笑了一下——只是抬了抬嘴角,喉管里挤出一点气音。“伥鬼连着的是先生的魂魄,拱手让与我这样的东西,先生真的放心吗?”


  “公子贬损自己的功夫真是高,”不知道是哪句话逆了顾昀的心思,面上似有不虞之色:“你自己说,你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拿你当人看,你总该记得,多大被溺死在这水里的,呆了多少年了?”


  顾昀最后一个字音刚落定,鬼怪周身黑雾砰地炸开,破风声和尖啸夹杂着卷住顾昀,他显然早料到会有这一出,袖管里的墨斗甩出浸透的丝线,压着同时打出去的符咒落地成阵。


  他得了喘息的机会,刚一抬头,透过符咒的微微金光和黑雾,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


  “我是什么?”


  地缚灵的声音突然听不真切起来,好像隔着深深的河水,偏偏顾昀能听得清他憋着的那股怨毒,听见了微乎其微的哽咽。


  “我是个能随意丢进河水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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