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魏芑蓂🦅

永夜无人语,残河尽意明。
我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复活。
我不在乎了。

【长顾】天涯静处·清明

存稿释放+1

如题,是搁了很久的,二十四节气系列之一

看着日期快中元节了不如就丢出来吧

日常,祝观看愉快




今朝烽火息 谁铭记昨日沧桑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可惜西北戈壁上没有碧山,只有黄沙漫漫。


        顾昀吐干净灌进嘴里的沙子,沙子里掺着点儿殷红的血。天晓得沙匪哪儿弄来的重炮,他只来得及看一眼,恍惚是西域哪个属国老旧型号,就被偏离弹道的炮药裹挟的气流掀翻了。


        爬起来的时候五脏六腑跟移位了一样疼,像拿了把钝刀在腔子里搅和,他咬着牙,咽下了本能的呻吟,一并咽下了满嘴的血腥,跟匆匆赶来 的何荣辉说:“让鹰先回来,我们有人穿了重甲吗,一个就够了。”


        炮火和行进的重甲溅起遮云蔽日的风沙,硝烟味,血味,还有微弱的流金味儿揉在一起,熏得顾昀犯恶心,沈易过来搀他,他摆摆手:“不用,这窝沙匪跑了?”


        沈易点头:“跑了,重炮扔下了,估计是太难挪动,就舍了。”


        “去找两个长臂师来把它给拆了,重要零件带走,留几个轻甲一个鹰在这儿守着。”顾昀一边交待,一边一步三晃地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就倒了下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估摸着自己是睡了一整天,顾昀眯起眼睛看了一圈,是自己的帅帐。


        此人估计是个天生的劳碌命,肺腑被震伤了也就能在床上安生地休养一日,这会儿觉得骨头缝里都泛着酸劲儿,已经躺不住了,自作主张,磕磕绊绊地爬起来了。


        打刚才他就闻见一股线香并纸钱燃烧的味道,有些呛鼻,边关物资匮乏,即便有香烛也大多是边角余料压出来的,味道更近似于麦地烧秸秆,顾昀却无端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京城侯府里的宗祠。他不常去开那扇门,但仍记得那股渺远清淡的香火味儿,烛光映出空气中蜿蜒着的那股烟。


        门后寂静而安详,仿佛一脚就踏进了亡者的世界,烛火抖动一下,像某种预兆,顾昀并不喜欢。


        虽然已经是三月里了,这不毛之地也仍旧没有几分春信,岩缝里偶有孱弱细小的花茎伸出来,不堪重负似的在风里招摇,终归太渺小,太暗淡了,引不来几个人的注意。


        顾昀没用药,几乎是跟着鼻子走,近了一些才看清,一个小将士半跪着,身上的甲还没卸,动作很笨拙,顾昀想着过去搀他一把,没成想走得不稳,给自己绊了一下,倒把那小将士吓了一跳。“大帅?”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身上的甲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您怎么——”还伸手要扶顾昀。“不用,”顾昀按住他递过来的手:“我闻见了,过来瞧瞧。”


        小将士怔愣了一下,脚边的火焰还在静静地烧,顾昀没追问,慢慢蹲下来看着火焰里打卷发灰的纸钱出神。


        “今儿是什么日子?”小将士闻声看向顾昀,主帅消瘦的脸浸在火光里,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辉,和本来苍白的底色撞在一起,二者并不相融,有几分诡异的僵硬。


        好像这个人已经死了,却非要给他强行勾一层人间的油彩。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打了个寒战,视线下意识地往脚边飘。顾昀前几天用的药效力已没了大半,按理说这点细微的动作应该看不出才对,他却失笑:“我那么吓人?”“不不不,大帅你——”小将士忙着否认,又卡壳了——压在嘴边的好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他就像个熄火的炮仗,哑了半天,讷讷地说:“今儿是清明。”


        顾昀唔了一声,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出帅帐时恍惚听得一句,昨日清剿沙匪时,有个玄鹰折了。“昨天掉下来的那个玄鹰……”“是我哥。”小将士这句话声音格外大,顾昀这回才真的听清,这是个小少年,说不定还未及冠。


        他伸出手去,按了按少年人的肩——握在冰冷的肩甲上,指尖叫火烘出的那点热气被玄铁毫不留情地抽走。“会有人记得我哥吗?”少年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听着像是要哭,又像累极了的那种沙哑,他抱着双肩,火苗太久没有拨动,在风沙里颤抖着,抖出一地的纸灰。


        “你得活着,他才有人记得。”顾昀替他把剩下的纸钱填进去,支着膝盖,和蹲下时一样缓慢地站起身来:“烧完了就走吧,今天风大。”


        小将士愣愣地抬眼,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顾昀的背影。将军身量确实不魁梧,看背影甚至算是单薄的,如他所说,今天风确实很大,他衣袖袍角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孤独的帅旗。


        “如果哪一天,我也埋骨山河,会有人记得我吗?”


        顾昀不太稳当地走着,无端想起这桩闲愁,沈易这老妈子肯定能记得,敢不记得他就还魂来锤他,老霍,王伯,何荣辉……他顺着记忆的线往下捋,想起了长庚。


        他的小长庚。


        顾昀在一瞬间看见了他的小长庚是怎么守着偌大的侯府,然后等回了他的尸首。京城的夜被围在高高的城墙之内,不会飞沙走石的,只有轻柔的夜风静静地吹,或许还会有一碰跳动的火焰,和一握纸钱的灰。


        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哭,应该不会。


        “子熹。”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温柔地声声灌进耳朵里,顾昀强撑开倦怠的眼皮,视野尚迷蒙的时候,他先看清了身边坐着的人没来得及摘下的十二冕旒。


        原来是他的长庚。


        “你刚刚在叫我。”长庚伸出手去拨他脸侧凌乱的长发,轻声问:“怎么了?”“没事,”他下意识往长庚那边靠,蹭了一身艾草的香气:“梦到一些陈年旧事,怎么身上这么大味儿?”“蒸了点青团,再过一刻钟便能吃了。”长庚抬袖子去闻——其实他身上只有很浅淡的艾叶味道,笼屉里冒出来的蒸气熏上去的。他顺手摘了冕旒冠,手停在顾昀被角:“再睡会儿?”


        顾昀前两天受了风寒,清明前时气总是飘忽不定的,顾昀又贪凉,晌午时分的太阳正好,他就坐在连廊看着荷花缸里的鱼苗睡着了,一觉睡到日头西斜,地皮下潜藏的寒气悄悄冒了头,把他扑了个准。小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精神总是不济,贪睡得很。


        顾昀盯着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今天是清明?”长庚点头,看着他的小义父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支起身子,念着:“那不睡了。”


        长庚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人闲下来总会忽然想起一些之前被忽视的东西,这一半年顾昀前后在侯府里翻出好些大大小小的箱奁瓶罐,西北大营也借巡防之名去了几回。顾昀曾问过他自己是不是变琐碎了,长庚只吻着他的鬓角说他啥。


        “我的将军啊,”他想:“这样琐碎,才算是活在人间。”


        他无端想起从前在江北一带游历时,跟化缘似的去村民家里蹭过两顿饭,有对夫妇在饭桌上闹得可谓鸡飞狗跳。其实不过是丈夫问妻子小孩的长命锁哪去了,一家人从今天的菜吃咸了打到上周的泡菜怎么还开不了坛,妻子险些撂下筷子不吃了,长庚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干脆起身告辞,那夫妻俩又拉拉扯扯地站起来送他,俨然已经重归于好,立在家门口目送他走。


        那是他从未企及的人生。

        顾昀在前头走着,他在后边跟,穿过早上家奴们刚悬好的艾草和香囊,他的将军揉着鼻子推开了顾氏宗祠的大门。


        烛火安静地摇晃,一股浓重的香烛烟气迎面扑来,和春日的空气一撞,铺开一片沾着青苔潮湿气息的檀香味儿。顾昀跨过门槛,从大亮的天光中迈进昏暗的屋檐下,长庚在他的身侧,看他半张苍白的脸隐入暗光,分界线停在下眼睑,仿佛半只手已经伸到了黄泉水里。


        然后顾昀朝他转过来,目光又看向人间:“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顾慎和长公主的牌位立在那里,一如十多年间的每一天,两盏长明灯不知疲倦地燃着,好像两双殷切的眼睛。灯油已经烧得见底了,顾昀生疏地在不大的祠堂翻找着,添油,用银钎子拨卷曲的灯芯,长庚觉出顾昀今日的话很少,做什么都是沉默的,他捻着一炷香跟着顾昀一起上了香,轻声问:“子熹,想起什么了。”


        长庚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尾音在不大的祠堂里荡开,而后彻底消散。


        顾昀很久没有说话。


        “长庚,我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他很突兀地开口,声音有些哑。


        “我早先觉得,是为了收拾这破烂河山,然后觉得是为了你。”他捻干净指腹线香的沫,不看长庚,注视着香灰一寸寸伸长,然后颓然倾倒。“其实有的人是只有我记住了的,我活着,他们就活在我眼里,我看了这山河,他们也就看了。”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小将士现在是否还在人世,那天以后自己又是否再次见过他,军营里的分别来得往往太快太仓促,顾昀见过无数面孔,远比他能记住的面容要多,十几岁的小伙子鲜活地拥到这戈壁黄沙陪他出生入死,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他们在戈壁不能纵酒,瓷碗一撞,装的是半碗面条汤,就着一轮月亮一饮而尽;篝火堆里温过馍也烤过肉,可沙地里一躺,再一坐起来,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顾昀慢慢眨了一下眼,朝长庚伸出一只手。


        长庚握住了,那只手指腹温热,牵到唇边轻吻甚至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气,被自己掌心的热气一捂,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子熹,”他牵着那只手引到唇边吻住微凉的指尖,额头抵住顾昀筋骨分明的手背。“你想看的,我全都会陪你。”


        “但是现在先去看看青团吧,快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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