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魏芑蓂🦅

永夜无人语,残河尽意明。
我死了,不知道会不会复活。
我不在乎了。

匆匆书_清算

看啊请看,看看我女

吉光片羽.:

台下站着的女孩一身月白色衣裙沾染了不少血迹,当兵器用的那把伞像只鸟一样栖在她身侧,但是一张脸依旧白净好认,是顾亭——整个人有些过于纤细苍白了,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好在五官是没怎么变的。




顾远不知该不该动,他和她之间横着不过十数步的距离,忠义台上汉白玉洁净如新,而他的妹妹一路杀上来,每一步都踏着血,他眼一贯是尖的,自然看得清那双染红了的绣花鞋其实是银鱼白色,也看得清女孩一张伞其实虚虚撑地,该是到极限了。


  


他似乎承不起这个情。


  


“我知道自己这几年变化确实大了些,可也没到诸位认不出的地步吧?”顾亭很慢地闭上了眼睛,眉间一道细细的褶皱。她确实逞强了,此时经脉里走岔的真气横冲直撞,实在是说句话都费劲,伞尖楔进土石里几分,她扣紧了自己的脉门暂时缓过来一口气,这才把头扬起来,一撩鬓角汗湿的长发,朗声道:“顾远,不至于吧?”


  


顾远被点了名,只得向前挪了一步,手也朝着顾亭伸出去,汪忱一站在高处也能看清楚他眼尾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居然怕自己的妹妹。”他眯起眼睛,镖在手心转了个圈。


  


“妹妹,你……”


  


“不必。顾远,”顾亭向后撤了半步,伞尖朝顾远偏过去:“方才叫你一声哥哥,已经算我仁至义尽了。”


  


不待顾远出声,她又接着说下去:“今日来这一遭,也不过为了报父亲养育之恩,谢府中家奴院工的照顾。”她凤眼斜斜一瞥,瞧见这家主连傍身的长柄斧都扔在身侧,脸色立马就变了,眼里像要喷出火来:“顾远,你连兵刃都扔了?”


  


“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


  


她把伞狠狠往地下一磕,身法依旧极快,不过顾远支吾着晃神的功夫,就冲到了他面前,单手抄起长柄斧往他怀里扔去,却半截腰松了手,整个人也被金石的重量带着往下坠,硬生生稳住了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倒下去,那斧子却是捞不住了,砸在顾远脚面上。顾远一个功底并不扎实的,疼得面容扭曲,又自知理亏不敢出声,打着颤把脚挪了出来,顾亭也在这时直起身子来,嘴角一行暗红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抹去,撞进顾远眼睛里。


  


她身后也是一串暗红的脚印。


  


有那么一瞬间,顾远连疼都忘了。




在顾远还能看见她那几年,这个妹妹喜欢红艳艳的衣袍或嫩黄的衫子,跑到哪儿去都笑得明晃晃的,晃得人睁不开眼。小自己几岁,却能扛得住同自己的泽世一样重的严刑,颇有几分风骨地、舞剑一样把套招挥出来,父亲最常在饭桌上讲的就是这个妹妹根骨奇佳,将来要把顾家交到她手上,家传的长柄斧在顾亭手里,也确实更灵动潇洒几分。




“父亲所言大概是对的。”顾远垂着眼睛,今日是这个妹妹挽狂澜于既倒,扶起了大厦将倾的顾家。可她像是褪了色的岩壁画,从衣到人都是苍白的,沉静寡淡,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很小声地念着,似乎是不敢让她听见,又一次试着向顾亭伸出手去。




可惜顾亭能听到。




“错了?”她晾着顾远那只手没搭理,往前走了半步,“顾远,听你说出这两个字,还真不容易。”




“父亲刚去世,我娘悲痛万分的时候抖出我的身份,让她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的时候,你不觉得自己错了;我娘过世不久就急着把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赶出家门,你不觉得自己错了;”她扳着手指开始一桩一件地数,一双杏核眼牢牢地盯住了顾远,眼神却平和淡然地吓人。“暗暗纵了长老一回一回来探我的深浅,探我的行踪,你也不觉得自己错了;既知道我的行踪,在我一回回濒死之际仍旧不管不顾,你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如今风浪我都挨过来了,而这些风浪也大多拜你所赐。”顾亭把算着数的那只手伸给顾远看:“这会儿你倒说自己错了,那我这些苦,是白受了吗?”




她终于显出一点被层层收敛起来的怒气,难以置信似的一把扯住了顾远的衣襟,旋即便被一把扯开了,顾亭此时仍虚着,踉跄着退了两步,转头去看,一边冲出来的那位也是熟面孔了。




“姜长老倒是殷勤。”顾亭晃了晃,仿佛是已经站不稳了,却不肯把身子弯一弯,立在那里打着抖,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您觉着我现下能对顾远这怂货有什么威胁?”“小姐纵使今日救顾家有功也要注意言辞,你也知晓自己的身份,若真当了这个家主,那也是不能服众的。”




那老头抚了一把胡须,又补了一句:“况且,小姐是不是顾家血脉,到底也是没查明白的。”




“啪!”极清脆的一声耳光落在姜守权脸上,顾亭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身子随惯性转了半个圈,终于站不直了,手掌撑在膝盖上,汗珠从脸颊边上滚下去。




“姜守权,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顾亭努力仰着头,阴恻恻地盯着老头,她不知自己苍白的脸乌沉沉的眼珠有多吓人,正欲发作的老头都停住了步子,僵在原地。




“我母亲,清清白白一个女子,你怎么敢这样污蔑她!”她怒气夹着怨气一起撕开了嗓子,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出声了,尖利的声音刮擦得人耳膜生疼,顾远不由得皱了皱眉,唤了她一声:“亭亭——”“顾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亭连眼神都懒得分给顾远,她清了清嗓子,稳了稳声音:“你给我听好了。”




“父亲倾心我母亲多年,又不满祖母定下的那桩婚事,这才出了如此糊涂的主意,一直与我娘私相往来。”




“他这头给我娘置了一个清净远人的宅子,骗她自己还没成婚;那头虽然把你母亲明媒正娶进了门,却也并不是风风光光人尽皆知。”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遥远,顾远下意识就开始算妹妹的年纪,是十八还是十九?总归不会超过二十,声音依旧是甜的,但是不再脆生生的了,而是带着一股超脱年龄的苍老。她再一次站直,仿佛对站直这件事很有执念一样,用这种苍老的、平缓的调子继续说,“顾崇礼两头骗,蒙骗你母亲也蒙我娘,我已经无意评价他的作为,毕竟他作为父亲带给我的快乐教给我的知识不是假的。我无法在提起他的时候,用上十成的爱或恨。”




顾亭把嘴抿了又抿,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张开嘴,张嘴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一直站在树间隐匿身型的汪忱一看得出,她几次努力忍住,却只是咳得更厉害了。他看不下去了,跳下树尖尖,先略使力拔出了楔进地里的伞,这才走到顾亭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伞递给顾亭。他这一递,满台顾家宗族的脸色都变了。




“他……”顾远喃喃出声,“他一直都在?藏在那儿?”年轻之辈如顾远,只是因为他的功底而惊惧,可年长些的,认得这位年轻王爷的脸,自然更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该在天牢关到死的人,此时竟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




可是汪忱一只是把伞递给顾亭,然后转身就走了,回到了他那棵树上。顾亭明白他的意思,用撑开的伞支地,勉强分担了些站直的压力,终于缓过一口气,压住了咳嗽,继续说道:“父亲做下这一切,我娘有什么错呢?”刚刚咳得太狠了,她嗓子都哑了,是而听起来有些哭腔。




“我娘做错了什么呢。”她一字一字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是非要从这一堆哑口无言的棒槌嘴里问出一个回答一样,可旋即她又“否定”了这种需求,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她真的有错,那她的错也是爱上父亲。”




这最后一句话宛如割席,字字如钉,打得顾家人半天没回过神来,忠义台上出奇的寂静。顾远突然很想问,那你以前怎么什么都不说呢,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压了下去。




“她即便和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会信她吗?”




就在这会儿,后面一个特别轻的声音嘀咕起来:“满嘴的仁义道德,还不是连老家主亲手锻的斧都弃了,数典——”数典忘祖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凄惨的哀嚎和女子的尖叫,左翼呼啦啦散开一大片人,站在前首的人不明所以,回头一看——一个颇年轻的男人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片锋刃,打磨得极利,暗红的血液浸透了白色的衣衫。




再转回来一看,顾亭伞的边沿缺了一块东西。




“聂追飞,是吧。”她漫不经心地理了一下衣袖,“姜守权的狗腿子,靠攀附他才混进了长老堂,你也配议论我的长短?”




聂追飞回不了她的话,所幸顾亭也并不在乎,右手掂了一下伞,好握得更往上些,也给它掉了个个儿,握把朝向了顾远。“顾远,读出来。”她说。




顾远依言去看——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不知道为什么妹妹莫名其妙地就主导了这一场对话,可是他又觉得这样没错。“如果一个人受了这么久的委屈,那么她也应当获得一次清算的机会,大概吧。”他这么想,“这么看,父亲说我温吞,也不是没错。”




只看了一眼他便如遭雷击,从头发丝僵到脚趾尖,大脑一片空白,凭本能念出来那两个字:“严刑。”




“对,严刑。”她飞快地点一下头,然后把伞往其他方向递,好叫别人也看一看这片镶在伞的握把上、有些格格不入的一片残铁。“顾远,父亲亲手为我们锻的武器,你应该和我一样了解它。”




“是的,我当然了解。”顾远没敢说出口,只敢在心里认同妹妹说的话,低头去看他的泽世——他的武器,静静地躺在地上,斧铭刻的地方很特别,在斧头的面上,离刃很近。所以如果只留下一片这样的残铁,如果是这样……




顾亭看着顾远越发悲伤的表情,竟然笑了出来:“你明白了。”




“严刑已经废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我早上喝了一碗豆浆配了油条一样稀松平常,眼神却充满眷恋地看向地上躺着的,属于顾远的兵刃。顾崇礼锻造这两把斧的时候不可谓不用心,花纹都是阴阳刻相反的,顾亭望过去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严刑的样子。




顾远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于是拾起了泽世朝她递了过去,可顾亭并没有接。




“顾远,你还记得我刚刚没拿住它吗。”女孩扯了扯嘴角,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调换到了左手,她抬起右手,最终只是在长柄斧上摩挲了两下,“我已经用不了斧了。”




女孩抬手一指聂追飞:“如果可以,我不想用暗器这种对我而言并不磊落的法子,你们死要面子的荣耀我不在乎,可这并不代表我不热爱祖先开创的流派。自我拿起严刑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她的声音开始轻微地颤抖,指尖也发着抖,“严刑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被蛇王所伤,半数筋脉尽毁,”顾亭伸出腕子给这一圈的老老少少看,孔洞早就愈合了,绛紫色的斑纹却仍鲜活,烙在雪白的皮肉上。“严刑就是那一战中废了,所以各位长老宗族不用费心思,费人手来探我的深浅,想着我功力是不是出神入化到连傍身的武器都不需要了。”




她声音平静得很,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顾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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